十七年
十七年
十七年前的小学，三年级，我曾经有一台收音机，黑色，和当时手掌一般大小，可见尺寸的讨巧：背对房门时候，塞进抽屉，轻易躲避忽然的推门而入和窥探。毕竟，那是刚刚学会看人脸色的年代。
从此往后是数学练习本下面隐藏的油腻而未知的成人世界：八点钟开始的歌曲直到午夜，嗓音沙哑的主持人宣读某人的或悲或喜，保健广告，刑事案件。小地方不比大世界，彼时我的许多老师们正准时告别青春，结束日记的习惯，来不及洗漱就一头撞进消费主义的时代。其实无非是乘坐一夜火车的距离，罗大佑李宗盛周华健林忆莲莫文蔚们在春夏之交的小镇的晚饭之后轮番出场。甜而酸，毫无遮拦的灌进青年男女的胃里。
十七年后我听见纵贯线的声音从台北一路飞行至北京。托技术时代的福，舞台轰鸣的歌声以及鸟群一样的追随者们的呼喊都可以制成罐头般的唱片，全球售卖，随时充饥解闷。只是耳朵里寄居着恋旧的昆虫，总惦记着少了故作深沉的主持人，少了某人热恋或想念某人，少了未卜先知。少了1995年，那时满街都是上海产的宽松鲜艳的衣服。老人们感慨：终于是天天可以吃上饺子的年月以及年轻的女孩子们开始“不守妇道”。
书里面说，“历史滚滚如流”。也是，十七年前满屋刚刚长成人形的红男绿女，转眼是车间里一等的技师，个体老板，宣传部会计以及夏天晚上勾肩搭背的爹娘们。过年的大街上，走的近了才敢相认。“是你”“是你呀”“好久不见”“气色还是挺好”……。
二十多岁的年龄，成群结伙地怀旧，仿佛三十岁是天边的养老院，即将到站。此刻想起黑色的手掌大小的收音机，终于明白：十七年前的一切，刚刚好好与今天有关。我们有幸生逢盛世，眼睁睁看着家里的老屋翻新，小时候的学校拆迁——连操场也要覆盖新鲜的材料，桔色明艳得拒人于天边。课间休息时偷着分享一盘磁带的人，五点钟准时接送孩子，关心超市里的米面油。诗人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其实不必麻烦，早点铺子也可以有春天。忙里偷闲，假装想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世界的熙来攘往，年轻到仿佛动物。
生活是不着调的导演，哪曾想到十岁光景混吞下的情绪，无非是为二十七岁时有所依靠。十六岁的热恋是《爱的箴言》，二十六岁的失恋也还是《爱的箴言》。十六岁的失恋要让全世界都知道的《有没有一首歌可以让你想起我》，二十六岁时好比悬在流浪狗眼前的粮食——已然进化成本能。此刻你买两瓶酒，肩并肩是十六岁的你，污秽满街，等人清扫。你们从不同的宇宙赶来，只为了扮作偶然的沉默，天亮前体面地离开。
生活毕竟厚道。三十五层高的家外面高悬着“鹿港小镇”的广告，儿子眼看长大，大约是不会喜欢《我是一只小小鸟》。明年的聚会上，你酒过三巡之后自豪地宣称：学会了自嘲。
楼的外面还将建筑新的楼，城市在华北平原继续蔓延，等待着上有老下有小的空闲，送一枚唱片给你。（嘘，不必声张）。三居室的墙壁柔软，歌声反弹在上面，有皮毛一般的质感。从教室到厨房，你躲着妻儿老小在阳台慢慢抽烟，故作深沉说：“却道天凉好个秋”。一阵粉红在脸上摔碎酒杯，“算了，明天还得跟主任去趟广州”。
在天气转暖的春夏之交大大方方地怀旧吧，不必觉得丢人。过往的日子都被拆得整齐，码在行李当中。你一个人手拉肩扛，从一座航站楼冲向另一座航站楼。机场和车站里偏好落地的大块玻璃，下午三点后，天空亮得从那里冲刷着领带也冲刷着三十岁。搓搓手，扶住颈椎：岁月静好这种屁话浮现出来时，真该做点什么。
“世界是如此的小，我们注定无处可逃”
十七年前的小学，三年级，我曾经有一台收音机，黑色，和当时手掌一般大小，可见尺寸的讨巧：背对房门时候，塞进抽屉，轻易躲避忽然的推门而入和窥探。毕竟，那是刚刚学会看人脸色的年代。
从此往后是数学练习本下面隐藏的油腻而未知的成人世界：八点钟开始的歌曲直到午夜，嗓音沙哑的主持人宣读某人的或悲或喜，保健广告，刑事案件。小地方不比大世界，彼时我的许多老师们正准时告别青春，结束日记的习惯，来不及洗漱就一头撞进消费主义的时代。其实无非是乘坐一夜火车的距离，罗大佑李宗盛周华健林忆莲莫文蔚们在春夏之交的小镇的晚饭之后轮番出场。甜而酸，毫无遮拦的灌进青年男女的胃里。
十七年后我听见纵贯线的声音从台北一路飞行至北京。托技术时代的福，舞台轰鸣的歌声以及鸟群一样的追随者们的呼喊都可以制成罐头般的唱片，全球售卖，随时充饥解闷。只是耳朵里寄居着恋旧的昆虫，总惦记着少了故作深沉的主持人，少了某人热恋或想念某人，少了未卜先知。少了1995年，那时满街都是上海产的宽松鲜艳的衣服。老人们感慨：终于是天天可以吃上饺子的年月以及年轻的女孩子们开始“不守妇道”。
书里面说，“历史滚滚如流”。也是，十七年前满屋刚刚长成人形的红男绿女，转眼是车间里一等的技师，个体老板，宣传部会计以及夏天晚上勾肩搭背的爹娘们。过年的大街上，走的近了才敢相认。“是你”“是你呀”“好久不见”“气色还是挺好”……。
二十多岁的年龄，成群结伙地怀旧，仿佛三十岁是天边的养老院，即将到站。此刻想起黑色的手掌大小的收音机，终于明白：十七年前的一切，刚刚好好与今天有关。我们有幸生逢盛世，眼睁睁看着家里的老屋翻新，小时候的学校拆迁——连操场也要覆盖新鲜的材料，桔色明艳得拒人于天边。课间休息时偷着分享一盘磁带的人，五点钟准时接送孩子，关心超市里的米面油。诗人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其实不必麻烦，早点铺子也可以有春天。忙里偷闲，假装想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世界的熙来攘往，年轻到仿佛动物。
生活是不着调的导演，哪曾想到十岁光景混吞下的情绪，无非是为二十七岁时有所依靠。十六岁的热恋是《爱的箴言》，二十六岁的失恋也还是《爱的箴言》。十六岁的失恋要让全世界都知道的《有没有一首歌可以让你想起我》，二十六岁时好比悬在流浪狗眼前的粮食——已然进化成本能。此刻你买两瓶酒，肩并肩是十六岁的你，污秽满街，等人清扫。你们从不同的宇宙赶来，只为了扮作偶然的沉默，天亮前体面地离开。
生活毕竟厚道。三十五层高的家外面高悬着“鹿港小镇”的广告，儿子眼看长大，大约是不会喜欢《我是一只小小鸟》。明年的聚会上，你酒过三巡之后自豪地宣称：学会了自嘲。
楼的外面还将建筑新的楼，城市在华北平原继续蔓延，等待着上有老下有小的空闲，送一枚唱片给你。（嘘，不必声张）。三居室的墙壁柔软，歌声反弹在上面，有皮毛一般的质感。从教室到厨房，你躲着妻儿老小在阳台慢慢抽烟，故作深沉说：“却道天凉好个秋”。一阵粉红在脸上摔碎酒杯，“算了，明天还得跟主任去趟广州”。
在天气转暖的春夏之交大大方方地怀旧吧，不必觉得丢人。过往的日子都被拆得整齐，码在行李当中。你一个人手拉肩扛，从一座航站楼冲向另一座航站楼。机场和车站里偏好落地的大块玻璃，下午三点后，天空亮得从那里冲刷着领带也冲刷着三十岁。搓搓手，扶住颈椎：岁月静好这种屁话浮现出来时，真该做点什么。
“世界是如此的小，我们注定无处可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