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场，终归虚妄。

      Tim Burton+Johnny Depp，为人称道的黄金搭档，无可置疑的最爱。《僵尸新娘》以其精巧的人物制作、波澜起伏的故事情节、歌特气息浓郁的画面和韵味十足的原声，成就了一部典藏级的所谓动画片。对于它的原声，爱不释手，摩挲百遍，在无数的语无伦次之后，终于可以说点什么了。
    音乐从头开始。忽略六首变奏等版本的附曲，一共20首歌。
    开篇《Main Titles》节奏流畅悦耳，随着Victor手中的画笔滑动，钢琴和长笛的明亮音符恰似那只获得自由的蝴蝶，跃动在大气而略显阴沉的人声和提琴铺垫上，展开了旧时期城市生活的卷轴，也为整个故事渲染出Tim Burton式的歌特气息。顺延而来的《According to Plan》是我百听不厌的一首，各怀鬼胎的两对夫妇浓重的英伦腔此时充满了讥刺感，市民阶层的洋葱气和没落贵族的灰尘蛛网味道混合在一起的重唱与整个画面的低气压极为切合，阴暗压抑。特别是Victoria的侏儒贵族父亲打开空空如也的保险箱时的段落，鼓和其他乐器层层涌起来烘托他钝重尖酸的声音，如序幕拉开让人感觉到巨大的黑暗。在这一切让人透不过气的时候，一抹轻柔声音的出现让人耳边一亮，那是眼眸纯净的Vicoria对未来婚姻的希冀担忧，一句“A little?”让她的忧郁气质中掺杂了一丝调皮，也让人看到她身上那幽禁生活难以打压的生命力。而父母对于自己婚姻自问自答的总结也相当精辟：‘Do you suppose your father and I LIKE each other?’二人一句异口同声仿佛心有灵犀的'Of course not!'配合着脸上傲慢鄙夷的表情，着实可笑。
    《Victor’s Piano Solo》乍听之下与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颇有几分相似，其中几个小节与《Main Titles》遥相呼应，但更加宁静优美，与Victor的腼腆更加协调，褪去了阴沉，多了一份希望与喜悦，带人踏入月光下的乱梦。这是一首仅有一分多钟的小品，或者说是一首展示了缺憾美的残篇：当快速的切分音符开始出现，在独奏即将进入活泼的高潮时随着Victor一声惊呼被打断了，紧跟着是Victoria的充满好奇的道歉。Victor为自己擅自弹起主人家钢琴的冒失行为而表示了迁移，而Victoria则报之一笑，并把被打翻的花送给了Victor，她喜欢音乐，母亲却以“音乐太有激情”为由不让她摸任何乐器，直到今天偷听到Victor的演奏，她才真正感受到音乐的激情。这对过去从未谋面就突然被订婚的年轻人，用黑白键盘作为敲门砖，距离忽然近了很多。他们是幸运的。现在，除了Victor的结婚誓词，看上去一切都不成问题了。
    Victor的结婚誓词，虽然因为是朗诵而未被收入OST，但我觉得这是整部电影中最动人的乐章，特别是出自Johnny Depp之口，更被赋予了神圣忠贞的感觉：By this hand, I’ll life your sorrow. Your cup of life will never dry, for I will be your wine. By this candle, I’ll light your darkness way. And by this ring, I’d ask you to be mine!曾经在网上看到收录的多个中文翻译，有古文版、抒情版，令人叫绝的是简洁版：“烦恼，驱除！举杯，倒酒！蜡烛，点灯！戒指，结婚！”
    为了能在婚礼上不磕巴，Victor偷偷跑到教堂边的森林里反复练习。当他终于能把这段话念得气壮山河的时候，却不小心召唤出了Emily——僵尸新娘。《Into the Forest》描述的就是这次转折。前段在渲染森林夜晚的寂静阴森的同时，也用钢琴和长笛等乐器表现了Victor的挫败感、焦虑、对幸福的渴望，长笛的音色和月光下的这种情感搭配得很和谐；随着一段比较大气的伴奏的凝止，气氛由阴森急转直下成为切肤的恐惧，后段用歌特式的人声和诡诞的滑音陪衬Emily的破土而出，在和声不紧不慢攀上一个类似结尾的休止之后，一声刺耳的提琴表现了Victor的匆忙转身，随后属于Emily的有些僵硬的乐段和VICTOR惊慌失措趔趔趄趄的小节交替出现，仔细聆听可以听出Emily的急切和喜悦——不过当时的Victor大概也只会将其理解成对猎物的食欲吧。在追逐中连滚带爬地逃出森林的Victor在通向教堂的桥上甩掉了Emily，这几小节死里逃生的轻松过后是突然张牙舞爪扑上来的反复，Emily就站在他身后，她抓住了他，在他的恐惧中幸福地亲吻自己的新郎，随后Victor便失去了知觉。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带到了阴间。迎接他的是一首快节奏的骷髅大合唱《Remains of the Day》,用打击乐模仿骷髅鼓手用各块骨头敲击的声音，棺材作为吉他奏出整首歌偏爵士的感觉，让人情不自禁地加入群魔乱舞。直白的记叙性语言讽刺而残酷，骷髅浑厚有张力的声音在恐怖中也魅力十足，以过来人的身份讲述Emily的经历，痛苦的遭遇伴随着狂欢的气氛，透出对人生的莫大讽刺。值得注意的是，在忍受了几十分钟的压抑色调之后，阴间却是色彩斑斓，诡异却富有生气，鬼魂们快节奏活灵活现的语句是饱含情感的。对于Victor，他们在几句风凉话之后便友善相待，与之交流的语调纵然是看穿世事的锐利，却是十分坦诚的；对Victoria，他们更是关怀，将她当作失落的公主，为她的幸福举杯欢唱。这个世界与上面那个(电影中的upstairs，谓指阳间)给我们的印象与Victor一样，在惊吓和抗拒过后，开始为它的温馨所触动和吸引。
    《Casting a Spell》与《Moon Dance》完全首尾相连，在这两段音乐中，从骷髅们口中得知事情原委的Victor最初的畏惧稍稍有所缓冲，他将计就计，借口带Emily去见公婆，让她带自己回到了阳间。在布下咒语的老骷髅先生那座屋顶不遮风不挡雨的殿堂里，我们得以一窥阴间全貌，那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很像理发师陶德中的旧伦敦：天空阴晦，霞光是绿色的，远处无数的屋顶像是被什么压坍了，宛如绿色幕布上的剪影。至于老骷髅先生，模样要多可怖有多可怖，一开口却分明是个慈祥老爷爷，和阳间的两对夫妇一比较，真是天壤之别……在咒语的帮助下二人回到了森林，Emily开心地和Victor说着自己的事，在月光下翩翩起舞，溃烂的婚纱像一只翅膀残缺的蝴蝶，需要爱情的滋润。空灵的女声部和对主旋律的重新演绎层层铺开，荡涤着新娘的幸福和满足。此时没有出现Victor的部分，我想他此刻是说不出话来的吧，看到绑架他的女鬼如此纯真善良，他也被这种反差怔住。然而恐惧，或者说回归人间的渴望仍然占着上风，让他甩掉Emily偷偷跑掉去找Victoria了。《Victor’s Deception》生动地反映了他气喘吁吁地跑到Victoria阳台下，爬藤而上与Victoria相会解释，又被Emily跟踪并带回阴间的一幕。在这一场惊魂记后，Victoria对于Victor显得分外亲切，因此这一段音乐也十分温馨，两人彼此的珍重也被加以烘托，然而Emily再次在《Into the Forest》的浓重伴奏下如阴霾般出现了，Victor的两位妻子相对，场面颇为搞笑。被Victor的言行激怒了的Emily又将他带了回来。然而紧跟着的乐章不是愤怒，不是对 Victor “出墙”行为的控诉，而是失落凄凉的，Emily抛下Victor独自回到空荡房间的场景让人心酸无奈。长笛再次出现，以中音部刻画悲伤，自始至终的三角铁敲打出眼泪的质感，钢琴也提示性地奏出《Tears to Shed》的旋律。《Tears to Shed》是我最早接触的Corpse Bride的原声，几个简单音符的不断彷徨衬托了Emily内心的踟躇和痛苦，蜘蛛黑寡妇和小蛆虫的唱和再次表达了对它们头上那个晦涩人世的嘲讽和不屑，正如它们一针见血地指出的，“活着只是一种暂时的状态，她很快就是我们中的一员”。拉锯式的劝说被Emily的悲歌淹没，Helena略带哭腔的歌声寒彻骨髓，正如Emily被Victor拒绝，身心俱焚所感受到的冰冷，一咏三叹，低低唱出Emily的孤寂和委屈，可怜的新娘啊。
    与《Victor’s Piano Solo》相仿，《The Piano Duet》是一首短小精致而不完整的钢琴小品，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在这一分多钟的二重奏里渗透了纯真的情感，善良的Victor看到Emily如此悲伤，便坐到她身旁试图安慰她。Emily百无聊赖地弹着破钢琴，是独奏的Tears toShed的旋律，几小节的聆听过后，尾随的高音部是Victor的试探，但他很快受住了手，因为Emily似喜似哂的厌恶表情，两次“尾随”之后两人开始了真正的二重奏，一段华丽的令人窒息的旋律，指法流畅，两音部高低错落，像凹和凸一样相契，像两只彼此追随的鸟儿，翅膀拍打着默契，知己间的心心相印。虽然只有短短的20多秒，却让我茅塞顿开地明白了为什么夫妻和睦被称作“琴瑟相调”，这时二人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Victor发现Emily与自己其实很有共同语言，共同的音乐，共同的情感，从而为故事的发展埋下了伏笔。在四手联弹中，时间也会渴望停留。
    两首歌之间有个小小的走题，是Victoria的部分，《Victoria’s Escape》，急促而有节奏的弦乐声是Victoria小心翼翼的脚步，暗暗的仍然环绕着主旋律，也表现了Victoria心里始终环绕的爱情，为了Victor，她可以从阳台上结绳跳下，在深夜独自赶往城市荒凉尽头的教堂。阴阳两隔的两个人的活动穿插在一起，在让人体会到彼此深情的同时也不免唏嘘，为Victor感到为难。毕竟新娘只有一个。
    阴间新朋友的到来即使没有解决这个难题，至少也替Victor排除了一种选择。《New Arrival》与《Remains of the Day》风格相近，以强烈的节奏和夸张的音效描绘了新的亡灵到来时酒吧似的阴间忙碌的欢迎情景，新的亡灵告诉了Victor“上面”发生的事情：Victoria爱钱又要脸的父母不愿取消婚礼，将要把女儿嫁给Barkis勋爵。Barkis的声音其实在前面就已经出现过，他就是当年引诱Emily私奔又杀害她的凶手。《Victoria’s Wedding》刻画了Victoria对镜梳妆仔细打扮时内心强烈的痛苦和无能为力。出现了一些提琴的低吟，让我想起了《天鹅之死》，一向熟悉的声音消失不见，变得那么陌生。贯穿始终的主旋律在这里变的纤弱，并且很快被Barkis的旋律覆盖，那是真正险恶的旋律，细细的弦乐如同美杜莎头上盘绕的蛇嘶嘶吐信，沉闷的鼓声阴险地有力地重复着，轰奏出一片泥淖似的心田，Barkis朽烂的灵魂。可喜的是在这样的势力展示过后，Victoria柔弱的音节又抗争似的顽强地挣扎着再次出现了，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比手法的运用是整部原声最常用的手段，Victoria、Victor两人与其父母的对比，阴间与阳世的对比，外表与心灵的对比……这里的两场婚礼再次让我们体验了反差。阴间，Victor终于准备与Emily正式举行真正的婚礼了，鬼魂们都忙活起来了。拿破仑时代阵亡将军的“Hooray”声与鬼大妈琢磨蛋糕配方的纠结表情交相辉映，鬼魂们打扮整齐，喜气洋洋准备返回人间，一派快乐得手舞足蹈的欢庆景象。突然间欢呼声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漫漫一片低声赞美和祝福，在伴娘们柔美的轻声吟唱中，盛装的Emily走出来，在鬼魂们类似于《欢乐颂》的盛大赞歌中走向教堂，走向婚礼，走向永世相守。
    鬼魂们的返乡在人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The Party Arrives》暂时抛开三个人的辗转，大笔一挥来了一组群像，钟声鸣起，为鬼魂返阳的主题渲染了恐怖气氛，摹仿脚步声的弦乐杂乱无章得有点天女散花，那是亡灵们在大街小巷四处走动，访亲问友。在这里有我最欣赏的镜头：一个面容衰老长相凄厉的骷髅举起了一个小孩子，她的父母躲在后面惊恐地抽噎，恐怖的背景音乐波澜涌起在此刻达到了一个小高峰便戛然而止，那个小孩子高兴地叫了一声“爷爷！”，骷髅一下把她拥进怀里。那一刻，你会发现骷髅也是有表情的。与此同时，一个老太太正拼命用手杖敲打着另一个骷髅，完全不顾骷髅口中无奈的大喊“宝贝我是你老公呀！”……中段的管乐声又撑开一层荒诞与疯狂，所有的乐器都在发声，显得六神无主；在进入教堂后各种乐器的纷乱才平静下来，活人们与他们思念的已故亲人温馨地坐在一起，迎来了一段黎明般的交响，过渡到《Victor’s Wedding》，在这里将主旋律延展成慢板，婚礼的庄严神圣与幸福憧憬，尽在不言中。渲染这种庄重的幸福，更烘托了Victor的勇气与担当：他将要服下毒药结束自己的生命，才能名正言顺地留在阴间，与僵尸新娘永世相守。
    这个众望所归的仪式被Victoria和Barkis的插入打破了，《Barkis’s Bummer》带着《Victoria’s Wedding》中阴暗登场的大鼓声再度横亘在礼堂上空并且有所加重和扩展，对主旋律进行了低沉的重复和打压，将它踩踏在自己狰狞的音部下加以覆盖。随后的各音部也毫不客气地进行了回击，配合着电影中鬼魂们的群起而攻之，最终让恶人死无其所。
    正如一切事情一样，有开始就有结束。Emily再一次失去了Victor。《The Finale》不仅是电影的终曲，也是Emily心灵的解脱，她一直懂得人鬼殊途，但也一直对Victor倾注了所有的悲喜，在矛盾中纠结的她，是最辛苦的。现在她成全了Victor和Victoria，自己也得以释怀，正如这一段音乐给人的感受，是惬意坦然的，经历了恐惧与悲伤，颠沛与痛苦，一切都结束了。Victor和Victoria永结同心，Emily将手中象征祝福的花束抛向了Victoria——这花束她在整部影片中只抛开过两次，另一次是在第一次被Victor拒绝后伤心地将花束扔在一边——自己则化身蝴蝶，正是Victor在《Main Titles》中描画的那只蓝色蝴蝶，自由自在地翩跹，没有喜怒，没有羁绊，有的只是天高地广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