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模式Night Shift | 当晚上那点事儿，被说穿

先为没听过的朋友指路，戳这里！

华语流行乐当然不会轻易挂掉，只是这时代驱赶着抱持不同审美需求与格调的人偏安于边界分明的城邦。“宫”名为“聆旧”，想也知道姥姥这里容留的，都是和我一样，对“新”抱持某种程度警觉的“老灵魂”。万万没想到的是，2021年底，居然还能够再听到这样一张City Pop，精准击中所有high点，酥酥飘飘的听觉体验裹挟着销魂蚀骨的字眼，接续起几十年前的都市断章……

𝑷𝒂𝒓𝒕1 无实物

七月份某天夜里十点钟，姥姥曾与词人李聪在咖啡馆小坐，夜猫子生怕辜负良宵，都点了冰美式，配上点儿80s老歌话题，兴高采烈地讲到打烊。

聪的作品你一定都熟，袁娅维的《消失的爱人》，郁可唯的《琥珀》，梁静茹的《今天，半永久》，容祖儿的《答案之书》，抑或是《我和我的父辈》里雷佳的《给我星辰的人》，《你好，李焕英》里张小斐的《萱草花》……当然，即便以上这些全都与你巧妙地擦肩而过，你也绝对避不开火箭少女101的超级神曲《卡路里》。

与聪相识多年，深知他的灵气，是的，他当然可以给到你“珍珠奶茶方便面”，但他最擅长炮制的东西是“十香软筋散”“黑玉断续膏”甚至“情花剧毒”啊！只是，“订单”往往有边框，这许多能耐是施展不开。但那晚李聪兴奋地告诉我，自己最近在密谋一个超好玩的project，随心而动的那种，大开S戒的那种，重返80年代东京或香港的那种，而他的“同谋”恰是鼎鼎大名的彭飞老师。

彭飞是咱们国内顶级的作曲家、编曲人、电影配乐师、爵士小提琴演奏家，“好歌曲”三季的编曲监制更有金曲奖奖杯傍身，请他操刀的艺人和电影海了去了，但有时各种项目与他自己的偏好并不总是趋向一致，所以能够暂时跳出来，延展个性化的音乐面向，彭飞和李聪当然是一拍即合，就地成团。

“团”的名字叫做无实物艺术团（Non-physical Troupe）人家的团，团员即是表演者，但是彭飞和李聪的“无实物”，却是两个资深幕后的生猛牵手。可你猜怎么着，藏身帘后，请不同的优秀vocal来发声演绎，反而让“无实物”可以变幻出不同的身份与色彩，绝对不会有一丁点乏味。

至于团名为啥叫“无实物”，姥姥没去问过聪，但佛说，万事皆空，万物皆无，那么无实物，不恰好装得下万物生？

𝑷𝒂𝒓𝒕2 都市心

为什么是City Pop？

当然City Pop的全球复兴是个大前提，念旧是人的本能.时代绕了一个圈，大家发现霓虹斑驳，如梦似幻，声色犬马的80年代都市引人遐想，也令人神往。而听过太多过载聒噪毫无情趣的风格后，City Pop超强的熔合性、轻薄透亮风S顺滑的旋律，反而更贴近人性。只不过令人喟叹的是，当年为了营造未来感而施用的合成器音色，如今已是复古标配，而始于消费主义的City Pop，如今却走向了消费主义的对立面。几十年过去，除了好听，一切都变了，但也正因为这份好听，我等俗人仍是但愿长醉不复醒。

对于姥姥这样的人来说，City Pop则几乎是一种刚需了，所以起首《想象一朵未来的玫瑰》前奏一响，DNA就动了，“夜间派”的味儿那叫一个冲。

以彭飞老师的功架，做到这一步其实并不难，妙在他根本没止步于复刻，而是暗中扩展格局，强化自身特质，80s氛围感做足之余，还精准地把控着听觉的“锐度”。最明显的地方是弦乐的施用——总是不显山不露水藏在粗粝的电子音色后面，用心去听它，嚯，那真叫个华丽繁复！还有人声，混音的时候肯定是做了模拟化处理的，但他们却没有阻止歌手去施用超越80s的语气与技术，这种微妙的反差，特别聪明！

复古是大势，但在一般唱片中，复古元素多为花样点缀，而无实物这样用以“夜色浮世绘”统一概念贯串整张City Pop的作品却实在不多见。曲风撷东洋风采，歌词则多向港岛取经，李聪在写这9首歌的时候，定是深入研究过80s广东歌词坛那几位大拿的作品的——《平行雨天》是林振强擅长的天然意象，《逆流时钟》得林敏聪实验性作品的神髓，《永动人》是潘源良爱写的那类都市生活的无聊和荒谬，《夏夜追捕事件》里纤毫毕现的男H女A则完全可看做是周礼茂强项的延续……

虚拟一座城，构建九出戏，不停去变幻立场和视角，谁又能说这不是李生的一场软性炫技？但除了遣词语序上的丝丝怀旧与致敬，他亦根本没打算让人摸清他的路数。姥姥个人感觉大方向是，极致的艳情和极致的物哀糅杂在一起，就像“红”遇到了“蓝”，形成一片淡紫色迷雾——嗯，可不正像极了大家认知中的City Pop么？

𝑷𝒂𝒓𝒕3 风月鉴

如果，我们不去多想，那么《夜间模式》其实只是一场漂浮麻醉的耳朵邀约——实打实的好听，不需任何解读脚注。但是，一旦细赏，你会发现《夜间模式》可实在是把夜里人与人那点儿事儿说得太透彻了，甚至连排序都带着那么点儿结构美学。

开篇是以诗作为灵感的《想象一朵未来的玫瑰》。

Fernando Pessoa那般单纯普通的nerd误入万花筒，欲念自此开闸，一发不可收拾，天大的事都不作数了，只听凭“海浪舔舐着灯塔”。咱们听歌的人当然也跟着他一起跌入了都市夜场，但略显诡异的是，Fernando Pessoa的诗作全部是他幻化不同人格的作品，那你说，咱们眼前的暖滑舞池，滚烫躯壳，它到底是真？是假？

紧接着传说中的“亚当前妻”“夜妖”《Lilith》登场了。

人人都记得夏娃，却都忘了世上第一个女人其实是Lilith。这位女神跟亚当因为T位问题发生争执，毅然断发求去，最终这位立誓绝不居于男人之下的女神堕入邪道，成为统治夜晚和星期五的恶魔，再没有一个男人能在她手里逃出生天。所以这首歌讲得是什么，已是不言而喻。歌词分外精彩，我身上“滴滴答答的羞耻淌下来”，是为了把你“惺惺作态的面孔扯下来”，听到这里，姥姥汗毛竖起来。

假如Lilith和亚当委曲求全，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同床异梦的《平行雨天》。

你有没有过和爱侣纠缠制衡，各取所需的体验？一张床单，也许从没停歇过身体上的予求取暖，可事后的脑海，却在淅沥的雨声里播映起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荒谬的是，这样的感情，依然是我们仅有的港湾。残忍啊，残忍，当真相这么轻易就拆穿。

那边的怨偶好歹已然就寝，这边厢的社畜仍在加班，《永动人》把大活人写出了机械感。

案牍劳形堵塞思觉这是都市人群的老议题了，但是反观30年前，号召大家赶紧“逃离钢筋森林”的林忆莲女士还有心气儿从“冰点”重返“沸点”，可咱们这位“永动人”，却仿佛活生生死在了恒温里。感情的问题总有尽头，可是谁来说说loop着的生活，究竟怎么破？

与《永动人》的苦寂相对，妖气满盈的《阿斯巴甜》却是为甜烦恼。

爱情这玩意呢，它就像蔗糖，真真切切地甜，但你一边要控制用量，一边要衡量长线副作用。倒不如甩开手，搞些日抛月抛随手抛的阿斯巴甜，代糖嘛，虚幻的甜，哄身体开心，口感是差一点没错，可享用起来却没有负担呀。饱尝各种美味，片叶无需沾身，其实，又何乐而不为呢？对吧？

同样是J情，《阿斯巴甜》是极清醒的，但《夏夜追捕事件》则是极迷糊的。

究竟谁是猎物，谁是猎手？表面看来，女主人公是资深玩家，把控整个场面，把初入情场的男主的生命力完全给撩拨起来，搞得天花乱坠，无知懵懂不断发问。但，有没有那样一种可能，男主其实才是那个更高阶的玩家，扮猪吃老虎，做戏做了全套呢？

一段interlude过后，前半夜的喧嚣盛极而衰，城市的交通逐渐停摆，后半场的剧情大幕拉开。最先登场的是整张专辑最苦的《逆流时钟》。

但是，词人偏偏在最苦情的歌里玩起了戏谑的文字游戏——一切画面全都是倒放镜头。相恋的两个人从前因拿起同一张唱片相识，如今在午夜车站分手离散。可放不开手的那个啊，当然希望时光倒流，去相遇那天擦肩而过。这首歌总让我想起《暖暖内含光》——有些事情我们不能全部归咎于或依赖于时间的，对不对？

男人的情事讲完了，《女人城》里的女人也有话说。

这首歌脱胎于Federico Fellini在1980年执导的电影《女人城》，同样是香艳万分的群像戏码，cult意味十足，令人如坠盘丝洞、女儿国、太虚幻境。但如果说电影更倾向于取次花丛懒回顾的男性视角，那么这首歌则更侧重于女性清醒到残忍的性别认知——你看，女人可以有一万个华丽分身，而男人多数都好歹不分。但可惜，唯有夜色里的女人，才有机会真真切切做回自己，展露花纹。倒数第二首，至此又牢牢扣住了第二首《Lilith》。

本以为词人到了最后一首会慈悲地赏个“都市平安夜”，但他偏用《楼梯响》把人留在含风万窍的永夜。比悲更悲的，永远是乐极生悲，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夜场归来，趴体告终，抑或激情过后，感官越是刹不住车，心就会在孤独里沉得越来越深。所以我真是被那句“一个人喧哗得像默片一样”瞬间击垮。

你看这城市的黑夜啊，正面是洛可可式的花团锦簇，反面却是令人窒息的玄虚惨白，人类这半个世纪以来，其实每天都这样。我们多数人之所以心生惆怅，是因为在夜晚面前，始终无法找到妥善的方式，将自我安放。

当然，实在找不到，就暂时躲到《夜间模式》里来吧。

𝑷𝒂𝒓𝒕4 发声体

写到这里还是要赞叹五位歌手的表现，与无实物艺术团一起，交出了本年度最具风情最具都市感的vocal演绎。一字一句都到位，都完美，可以想见大伙儿在棚里打磨了多长时间。

五位中名气最大的当属石头常石磊，几近全程的弱混加气声，令人飘飘欲仙，甚至消解了这首歌的性别归属——男人女人，都可以到这首歌里找点儿“甜头”。而中间石头那狂放不羁又带三分鬼魅的一声笑啊，真是让姥姥瞬间串台到当年林忆莲的《埃及玫瑰》。是真爱，我信了！

余孟霏是五人里面声音质感最复古的，作为R&B悍将，这一次她弱化了标志性的声腔，直线向80s日系偶像和港系diva们的唱腔靠拢，模拟相当到位。

郭一凡一如既往，最干净、细腻，两首作品都放射出丝丝的禁欲系色彩，他用声音生生勾描出一个个头高挑、手指修长、喉结好看，但个性寡淡沉默的男性形象，所以你说，欲啊，又哪里禁得住？

邓伊伦，也就是当年的邓鼓，他的技术好，这是公认的事情，但此前从未觉得他如此成熟X感，不经意的一个气泡音都分分钟能把X张力拉满，唱点儿苦情戏码都好像下一秒要掏枪。夜色中流窜的都市雅痞男啊，你说谁不爱？

孟慧圆这次玩儿的音色跨度最大，上一首还是分花拂柳、自甘堕落、湿漉漉的红玫瑰，下一首就变四大皆空、独坐呆望、干瘪瘪的白玫瑰，可塑性实在太强了。

我在想，这年代不是没有唱商唱功甚至创作皆在线，也沉得下心去做音乐的好歌手了，只是遮天蔽日的流量和糟糕的大众审美，让大多数人难识金镶玉而已。

那天和李聪从咖啡馆里被赶出来后，舍不得夜的我们就在东三环上压马路，我说越来越讨厌微博了，像个垃圾场，聪说自己的朋友圈也基本处于能不刷就不刷的状态。两个人至此都笑着认老了，当然我们并没有老到没有前途，我们只是暂时地，选择性地不去想前路，天知道有多少人其实和我们一样。

经验告诉我，认不准方向的时候，也许咱们不妨回头看一看来路，今天夜里的低迷沮丧，也许放在30年前的夜里，那就叫一个活色生香。来吧，开启《夜间模式》，咱们与旧梦，也许就真的重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