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丹：摇滚乐商业化道路上的迷失

2019年，在现象级音乐综艺《乐队的夏天》播出后，摇滚乐正式开始了从地下到地上的复苏。各大厂牌、唱片公司以及独立乐队都开始了各种各样的商业化尝试。其中，回春丹乐队是当之无愧的2020-2021年蹿升速度最快的乐队，成为摇滚乐商业化道路上的一支现象级乐队。

回春丹，于2016年成立于广西钦州，乐队成员有主唱刘西蒙、贝斯郭威伦、鼓手简丹。乐队风格以带有强烈后朋克和垃圾摇滚元素的独立摇滚和disco为主，同时也有一些流行摇滚、后摇等风格的作品。在绝大多数独立乐队、唱片公司绞尽脑汁试图将摇滚乐与商业化融合时，回春丹大胆地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对于传统的独立乐队来说，如果不签约主流唱片公司，不参加综艺节目，那么乐队的作品与大众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是回春丹另辟蹊径，把目光投向了流量呈指数式增长的短视频平台。

说到回春丹的爆火，绝对绕不开他们2020年发表的单曲《艾蜜莉》。这首歌在2020年底在网易云音乐就已经累计收获了1w+的评论，不仅在综艺《乘风破浪的姐姐》中被万茜翻唱，更在短视频平台掀起翻唱狂潮，无数网络歌手、主播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演绎了《艾蜜莉》，帮助这首歌出圈。从结果来看，回春丹无疑是第一批抓住了抖音短视频平台流量红利的独立乐队，也为后来依靠短视频爆火的麻园诗人、柳爽等独立乐队/音乐人做了一个很好的示范。现在已经有非常多的乐队都在他们原本非常鄙视的抖音注册了账号，如痛仰、二手玫瑰、joyside等。短视频平台已经成为了乐队宣传的重要途径，为乐队的商业化开辟了一条捷径。

毫无疑问，回春丹火了，这一点从他们几秒钟售罄的演出门票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取得了比绝大多数乐队都要好的票房成绩，挤入了中国乐队市场的第一梯队，但在网络上，有关回春丹乐队的争议一直很大，一部分听众非常喜欢回春丹乐队的音乐，认为他们的音乐上头、洗脑、好听，而另一部分则对回春丹乐队的成功非常不理解，并把回春丹归类为“网红乐队”加以批判。一面是演出门票一票难求，另一面是新专辑豆瓣评分4.9分（截至写稿前），在听众真正去聆听回春丹乐队的作品时，不禁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他们真的值得这样的商业成绩吗？

《耳鬼出风》是回春丹乐队的第一张正式全长专辑。说实话，作为这样一支大流量乐队的第一张全长专辑，我对它还是抱有比较高的期待的，但真正在平台上点开的那一刻，我确实非常失望。一共九首歌，居然有五首是乐队之前早就发表过的老歌，虽然重新进行了编曲，但是实话说并没有太大的进步。听完整张专辑，感觉回春丹在贯彻“编曲越简单越好，一句歌词重复次数越多越好”这种令人不解的创作理念。之前乐队所发表的作品作为demo版本，不太成熟可以理解，但是作为回春丹的一张正式全长专辑作品，这张专辑的质量在客观上并不合格。

我们可以详细分析一下几首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如被回春丹乐迷津津乐道的《正义》，除了主歌的两句台词“你可以随便找个人来休息/我只是太会控制我自己/”外，就全是副歌“我卖光所有的炸药/却还是炸不掉他给你的碉堡/我花光了金币/我花光了正义/我花光我仅有的正义”五句话的副歌，回春丹在时长五分半的歌曲里居然将其重复了六遍，这六遍中，除了第三遍有一个主唱嘶吼的设计外，另外五遍可以说是一模一样，毫无变化。细看歌词之后，我也完全感受不到这首歌想要表达什么，好像只是一些无病呻吟的呐喊。这个问题在回春丹的作品中非常普遍。整首歌听下来，鼓就完全一直在“动次打次”打着最最基础的节奏型，整首歌下来都没有变化。吉他riff更是简单到难以归类，且不断重复。

把重复做到极致的应该是专辑中的另一首作品《乐色车》，这首歌的副歌可以说简单得让人尴尬，副歌只有三个字“乐色车”，以12遍的“乐色车”为副歌，居然还循环重复了三遍，也就是说主唱在这首歌里连续唱了36遍“乐色车”，并且毫无变化。摇滚乐中搞重复句确实是一个常见的写法，如痛仰乐队《再见杰克》：“让我欢乐一点/让我欢乐一点/不要让疑问留停在心间/”不断深化那种“人生无意义，我们要苦中作乐”的呐喊，又如张楚《孤独的人是可耻的》：“鲜花的爱情是随风飘散/随风飘散随风飘散”深化创作者的孤独、寂寞，还有岛屿心情《8+8=8》：“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难过/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难过/”是情感生活中不断地自我叩问……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但是不管怎么样，这种一个动机不断重复的设计一定要有一定的目的性。但是《乐色车》中的重复除了冗长之外，让人感觉不到任何艺术性的设计。

再来看一下专辑中两首复古disco风格的歌曲《艾蜜莉》和《梦特别娇》，这两首歌应该算是回春丹的成名作了，把这两首歌放在一起评价，是因为这两首歌真的过于相似了，不论是编曲、旋律走向、混音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得不说，复古disco、dream pop的确是当下的“流量密码”，这两首歌确实可以算得上是所谓“好蹦”的作品。但是音乐从来不应该只是追求表面上的肉体躁动，真正优秀的音乐应该能打动人内心，显然这两首歌并不满足这一要求。我们细看这两首歌的歌词表达，真的会有一种掉进抒情里出不来的感觉，就像是把深情作为一种工具来使用，是一种强行的煽情。首先还是重复的问题，时长四、五分钟的歌曲，只有一段主歌和一段副歌，然后不停地循环重复。《梦特别娇》的副歌“梦把我/从万花筒推落/把眼泪/滴到我嘴边/味蕾却容不下你/半点委屈/半点委屈/”虽然我们可以大致感受到乐队想要表达的是梦与现实的一些冲突，但是这样的创作方式确实像是一些意象的强行拼贴。摇滚乐的歌词可以很直白，用非常直接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态度或观点，也可以模棱两可充满想象空间，但是像这样意象强行拼贴的语句确实让人琢磨不出什么意义。

总体而言，回春丹的第一张录音室专辑《耳鬼出风》只能算是一张风格杂糅的回春丹“作品集”，它既没有完整专辑的概念也没有对乐队特定风格的展现。我没法承认这样的专辑是艺术品，我只能说它是迎合大众的商品，这里面的每一首歌除了能瞬间燃起听众的荷尔蒙，让听众跟着一起蹦迪外，看不见什么有内涵的东西。我不能说摇滚乐一定要有多少思想性，但是摇滚乐的魅力一直在于它独立且不媚俗，在普遍的大众审美中可以独树一帜，发出自己的声音。而回春丹在取得商业上的成功后，感觉已经沉浸在商业化中出不来了，成为了一个赚钱机器。

就在我思考为什么回春丹乐队已经有了那么大的流量，却不花心思提升作品的质量时，我在一个排行榜中找到了答案。在《2021上半年音乐人音乐节出场次数排行》中，回春丹以15场高居榜首，要知道，在疫情防控的情况下，真正能顺利举行的音乐节并不多，可以说回春丹几乎没落下几场。15场这一数据不但领先了万能青年旅店、二手玫瑰、痛仰、新裤子等老牌乐队，在新生代网红乐队中也是无人能及。在回春丹发布新专辑《耳鬼出风》当天，晓峰音乐公社（厂牌名）就马上公布了“回春丹《耳鬼出风》新专辑全国发射巡演”的日程，似乎发布新专辑就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进行一次巡演。我在思考，回春丹整天不是在演出就是在演出的路上，太浮躁了，怎么可能有时间静下心来沉淀作品？很多乐队、音乐人录制专辑都要进行长达几个月的闭关，对作品进行认真细致的雕琢，但很显然，回春丹并没有经历这一阶段，而是想着早点把专辑做出来巡演赚钱。

在线上音乐平台评论区里我经常能看到网友高度称赞回春丹的现场，认为“只有在现场才能感受到回春丹的魅力”。我曾在音乐节看过回春丹的现场，其实回春丹的现场用两个字就能概括——“好蹦”，为了蹦迪而生的音乐自然催生出了“好蹦”的现场。说得难听点儿，这就跟夜店DJ打碟类似，只能归结为一种娱乐活动，跟艺术搭不上边。

在对待演出的态度上，回春丹也没有大多数摇滚乐队认真、严肃。2021年，摇滚圈内展开了一次对演出现场放program的探讨，这次探讨就是因回春丹（和黑屋乐队）而起。回春丹作为一个三人乐队，只有主唱、贝斯、鼓三个配置，但让人想不到的是，回春丹现场的主音吉他部分竟然都是由program完成的。这并不是一个小问题，而是跟市场乱象与乐队自身对舞台的敬畏程度有关，至少从来没有一个名垂青史的伟大乐队要依靠放伴奏来完成演出。Program的目的是为了增加赏听效果，弥补现场编配的不足，在有限的条件下，演出现场适当使用部分特殊乐器或者实验音色的program无可厚非，相信观众也完全可以接受，但如果主音吉他都用program来代替，绝对是一种对program的滥用，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最后，回春丹是在舆论压力下，迫不得已才招募了吉他手。

摇滚乐必须要商业化，只有音乐人真正可以用音乐养活自己时，我们的音乐市场才有可能变得越来越好，但是过度的商业化一定是不合适的。目前来看，回春丹的作品质量还无法与它所取得的成就相匹配。当然，作为一支新生代乐队，回春丹的时间还有很多，也期待其能从商业上的短期成功中清醒过来，拿出更加优秀的作品，毕竟名声和金钱都是暂时的，优秀的作品才是真正能留下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