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可摘星辰 脚下流水声”
第一次听《白马村游记》应该是在2018年，在可追溯的聊天记录中，我在2018年11月和朋友兴奋地提到录音室版要出了。一直想写篇听后感，要么是自觉文字功底薄弱，无法用语言表达听感的哪怕四分之一，所以很怕表达，因为表达不尽意；要么是写的冲动仍差那么一点点，迟迟未动笔。现在终于暂时小有空闲一身轻，决定鼓起勇气提笔清空一下想法库。
《榕树》在我听来就是一幅带时间轴的画，有种我小时候临摹时接触的水彩质感，主题色是浅绿和淡墨。前奏钢琴如摇臂缓缓把镜头由村舍上空及下聚焦到村路旁的榕树，这该是仲春时节，繁茂的榕树叶正准备由嫩绿过渡到深绿，村庄一天的图景就围绕这一树绿铺陈开了。村民逐渐苏醒，桥头的豆腐摊早已支起，热气腾腾中迎来它的第一位客人——荷锄农客，“尝”这个音唱完后停顿了一下，仿佛代入农客在吧唧吧唧嘴回味，即使赶着春耕，也要认真对待早餐。镜头一转，邻家许是姑娘起晚了，即将赶不上和心上人的约会，窗帘与其说是被拉上的倒不如说是被扯上的，急忙穿上昨日在街口裁缝铺新裁好的春装，照照镜子，合身又合意。近午时分，几位得闲棋客有说有笑地抱着棋子和薄薄的木板棋盘走来，拉过树旁放置的供纳凉乘坐的几把小木凳，昨日残局继续上演。午饭后，牵着大白马的老汉出现，马脖子上的铃铛响声就是信号，一阵一阵的，由远及近，树下嬉戏的孩童们兴奋地迎上并围作一团吵要喝马奶，场面一时热闹混乱，老汉有点生气地挥了挥鞭子：“去去去，小儿先让你家大人下楼给钱啦！”午后阵雨来临，如同昨日前日般，是春日限定的约定，大颗雨珠吧嗒吧嗒地坠落撞击到泥地上，泥土独有的香味被激发，榕树犹如一把大伞，伫立在雨中，要不怎么说树伟大呢？它迎面承受施与它的一切。而一只被淋湿的小可怜白头翁匆匆躲进屋檐下，正瑟瑟发抖梳理毛发。榕树也如同每一个昨天，守着日照西斜，成群飞鸟往村庄边拥有更多树的山林飞去，邻村的袅袅炊烟随着南来的风晕染了过来。长长的晚饭时光后，村民们早早进入梦乡，这时村庄里醒着的只有远处江船上的灯光和榕树上的昆虫。“夜深沉”这一句呢喃感很重，那盏灯也是静静的，仿佛一切都要沉沉地睡去，转音一起，突然有点被惊醒的活泼，啊呀，窗外还有虫鸣声，但因还没到夏日所以没那么“声势浩大”，可以伴着虫鸣声做一晚好梦了，“梦”字作为尾音拉长来唱我还能理解，“宿”和“好”字我猜是故意拉长音唱的，可能是想放大这种慵懒沉浸的感觉。至此，白马村平常的一天落幕。这让我想起武陵人进入之前的桃花源，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平衡秩序，美好显得那么稀松平常。
《竹马》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很活泼跳跃，每次听都感觉自己像只被顺毛的小狗狗，得意地吭哧吭哧吐着舌头摇摆尾巴。顾远山来到白马村后，村民们发现了新来客，很热情地给他介绍村庄的风土人情与名人轶事，钢伴一下一下都是又急又重的短音，兴奋好客得满溢。紧接着村民把顾远山拉到了村庄里最热闹的酒肆——亦安酒家，酒家给顾远山端上了清江肥蟹、秘制腌鱼，店小二劝顾远山多喝杨梅酒，但这不是客气噢，仅仅是因为亦安家的腌鱼真的太咸了，不多喝点，齁得慌。推杯换盏中，那方圆十里的亭子、江边宜人的渔歌、散落于村庄山林中的竹草屋、还有调皮可爱的村娃，都组成了顾远山对白马村的初印象。而且，村民们的一年中的重大安排也很是简单，三月采茶五月赛舟，至于正月和九月么，蒙头睡大觉，快活得很，即便有苦闷烦心事，喝完手中的酒后也忘光光了。最后“大！傻！瓜！”里的转音我可太喜欢了，有种喝茫了摇头晃脑又笃定的可爱。顾远山应该会觉得白马村民都很奇怪吧，但他们身上又有种很吸引自己但说不上来的超脱气质。我想有时候过于推敲的人生可能也不值得过，有钻牛角尖的潜在危险，不如保持一份小糊涂，留个喘息的机会。
《渡口》在我听来是全专情绪的转折点，和最后的《村口迎佛》有所呼应，但是情绪点又没那么高。第一次听《渡口》时，开头的女声着实把我吓到了，而且不是近场的声效，仿佛不是耳机里而是外界的声音（当然这也可能和我的耳机没有降噪功能有关）。
村庄边缘总是会有个神秘地带，它与人们保持着一定距离但又存放着人们对于另一个世界的遐想，充满了传说，于白马村而言则是西边十三里地外的渡口，渡口岸边野草丰茂，水面平静波澜不惊，这是每年龙舟竞渡的始发点。大人们总喜欢吓唬小孩：“你看那龙舟头的图腾，似青面獠牙的鬼神，若是不听话，它和水鬼都会把你抓走了吃去！”大抵很多人的童年都有被这样的传说支配恐惧的经历。合唱的好处大概就在这了，每个声部都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女鬼、船夫、故事讲述者，男生部的“喔 诶噻”这句，仿佛龙舟的完整面目出现在人们眼前，缓缓驶来，即将渡过渡口，和后续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的女声忠告对比强烈，为了强调这个忠告，故事讲述者还搬出来一个传说例子，一位白衣少女被水草缠绕，历经一番扑腾还是被水鬼抓了去。而龙舟头的探脑眨眼，也表明水域并不真的波澜不惊，是龙王在捣鬼呢！就在此时，空灵飘渺的女声又出现了：“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 沉吟至今”，有人说这是小妹在渡口淹死了，我不愿相信是这个结局，因为小妹是从《灯花》里才出场被顾远山想起，我更觉得是传说仿佛被印证，因此船夫才呼告划船手要注意。本曲风格太诡异神秘了，整个就一不可言说的民俗传说式恐怖，但我感觉这首是全专场景和情绪的过渡，顾远山的注意力从外界开始转移到自身。
《灯花》让我几度落泪，从“不知怎么的，我竟想起小妹来。也不知道她在哪，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这两句话开始，就击中了我。是因为自己经常有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一些人的经历，如同突然从当下的环境暂时抽离，脑海中闪回某些历史相处片段，而后又回到现实环境，想以上帝视角知道对方当下在做什么。
入夜，伴着夜空几盏星星，河边停泊的船上逐渐亮起油灯，仿佛一朵朵花点缀着渡口，商人们驾着驴车往村庄走，村民围绕一团篝火谈心，怀中的孩子安然入睡，顾远山则坐在水边发呆，想起了在小妹十八岁那年春天，他们在田间放纸鸭，于河边放花灯。而今离家十三年，年岁渐长以至双鬓添白，看起来像是做了不少事，但细细推敲，什么才叫“做成了事“呢？这样说来，又似乎一事无成了。紧接着高潮出现了，今晚的星辰似乎与从前的每个夜晚并无不同，但它的确不是从前见证你我二人相伴的星辰，我也没有再为了谁而在风中站立思念直至午夜，往事无法重现而旧人也无法回来了，我是清醒地知道这一切，但又不可控制地沉溺在这思念中，星辰啊不如你告诉我该如何摆脱，清风啊不如你带我走吧。随后梦幻联动了《小溪》里开篇四句：”谁家新燕啄春泥，垒在那榕树上，门前一条小溪，村口躺着大黄“，完全一样的句子，但是风格不再是带有”锵锵锵“背景音的明快活泼，用颜色来描述的话我觉得是灰黄色，如老照片褪色发黄，甚至起了霉点，即便每年开春都有燕子衔泥飞来榕树上筑窝，土狗大黄老是在门口小溪边懒懒地躺着，但也已然物是人非。紧接着最后半段背景音沿用了《渡口》里龙舟队的口号，但是变得温柔了很多，近乎吟唱了，至此，顾远山与小妹初识时的场景一一浮现，一段段对白道尽了相识与别离的全过程，”去啊，去去去！“是他们分别前的最后一句，赌气的玩笑却成了现实。
《南浦云》全曲的风格不是让人流泪的哀伤，而是大哭过后放空的哀伤。顾远山大晚上的饮酒泛舟，东坡在赤壁泛舟的夜晚还有友人陪伴对酌呢，顾远山身旁只有老到掉牙满嘴脏话的船老大，他一口接一口抽着水烟。船已经离岸很远了，牧羊人变成了小小的一点，顾远山已经喝醉了，发现这茶苦到难以下咽，作为下酒菜的腌鱼可真是咸。山的另一边，或许也有人在叹息吧，世界说小也小，宇宙说大也大，我们怎么就没能重逢呢？我上哪里去找你呢？我又要去向何方？从十三年前满腔热血信心满满的离开，到如今近乎一事无成，我仍旧无法抵挡命运洪流的冲刷。你看那高飞的鸟儿自由吗？不过是以天地作为笼子罢了，你我也一样，终究是得不到自由的。最后的“自由”二字渐轻，变为一声叹息独白而不是延续唱腔，处理很妙。
《西山雨》和《榕树》相比，算是纯声音式的描绘图景，众生相，仿佛顾远山喝醉了做梦般回忆起曾经生活的环境，冬风萧瑟，邻居家的小猫、感了风寒不断咳嗽的挑柴阿公、从背后拍远山肩旁“怎么又是你啊老三！”的阿妹，路上相遇的人们的寒暄，一一浮现。让我想到什么呢，小时候生病了在房间躺着，听着近处爸妈说话的声音，电视声，厨房里的做菜声，楼下邻居的聊天声，货车路过小区门口的声音。以及让我想起中学古文——口技，但是录音室版本的人声比live版小一点，那声“望——月——亭”我几乎没听出来，但是乌鸦声挺可爱的哈哈哈。说是西山雨每场演出都是不一样的，希望今年有机会听到现场版！！
《村口迎佛》这首给我一种很宏大畅快的感觉，前几次听的时候会觉得它有点夸张且吓人，尤其是开头佛事官的口号。此处我想到宗教和自然，这人类的理性和能力范围之外的事物，因其神秘宏大而使人崇拜敬重，同时也给予人宽慰和能量。顾远山至此真正加入了村民们的活动，加入到陌生的祭祀活动中。歌词中的“壶满酒 巾缠头 一夜鱼龙舞不休”让我联想起的画面是，村庄祠堂附近的大空地上，村民们点燃篝火并起舞，共同分享祭祀食物和酒。最后高潮的口号部分，呼号的旋律竟是《榕树》的旋律，这段听得我很痛快，但我难以描述那种复杂的体会，像是心中在之前收获了一个安全岛，这个安全岛有个触发按钮，按钮就是这段旋律，在自己感觉不好的时候，按钮会被自动按下的感觉。
《吃饭》又是歌词即画面的一首，但是比《榕树》要俏皮一点，《榕树》是没有惊喜的美好，如同班里的第一名的同学每次发挥都让人毫不意外一样，《吃饭》则有出其不意的小转折，这转折没有消解背后内核中淡淡的悲伤，但是会让人表面上感觉稍微轻松一点，很贴心得体地不让你落泪，但是很清楚你肯定会揪心一下。
“家在城墙外头住，黄昏敲门是叔父”，哎呀光是第一句就把我捕获了，联想和共鸣还是很神奇的，没有村庄生活体验，但是在我们家和亲戚数不清的聚餐体验让我觉得十分亲切，尤其是儿童时期，那种，你知道放学后家中会有一场大聚餐，叔叔阿姨等长辈们会在差不多的时点拎着各种好吃的敲门进来，同辈的小亲戚们也会来，而你已经想好了待会儿要和他们玩哪些游戏。“江蟹 豆腐 邻村烤山猪”，啊这选的食材我也喜欢，我猜这江蟹是清蒸的，老家农村每到清明会烧乳猪，但估计不是山猪，未离家求学时，每年都会回去过清明节，最喜欢的环节就是一轮祭祀下来，回院子里吃烧猪肉，堂哥会在地上铺好纸，把好吃的部位如排骨啊、猪肘啊切得很大块，我可太喜欢两手并用大口吃肉，任何餐具都是多余的，有种很原始的畅快感。至此以及后面几句都是很白话的歌词，到“手可摘星辰 脚下流水声”我就觉得，诶，怎么突然有些诗意了，并且意象选得很妙，代入感很强，往上看是星辰，仿佛离我近到我一伸手就能摘到，再看看脚下，啊天黑了，所以我只是听见流水经过。“虫儿翩翩飞 永远不知倦”这一句其实让我觉得有种轮回感，四季的轮回，好比每年看到讨人厌的水蚁，我都会想起中学时班里一旦发现水蚁，座位靠近门窗的同学仿佛拉响警报一般关门闭窗，每年听到蝉声，我都会想起下晚自习后路过喧闹的校园小树林。“春光那么好 我却那么老”这句我真是破防，这种感叹永远最击我心，此刻打字的我听到这句仍旧落泪，可能是仍然想起母亲几年前曾经不经意对我说过“你现在长大了，如果现在我才xx岁那么年轻就好了”。总之本曲我觉得是，最美的事物和意象都搬出来了，但是还是不可避免有哀伤情绪，为春光易逝，为生而有涯。
2021.06.09于深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