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omatica：矛盾与妥协的中庸之作
2020.05.29，Lady Gaga时隔7年重新回归流行舞曲的第六张大碟《Chromatica》全球发布。在经过先发两首单曲Stupid Love和Rain On Me带给我过山车一般低谷冲向高峰的撕裂感受之后，整张专辑的整体面貌也可见一斑——这是一张特殊时期下充满矛盾与妥协的中庸作品，优点与缺陷交替并行，真诚与妥协并存。
欧美流行女歌手的职业高峰时段最长不超过20年，在经历过13年Artpop的失利之后，Lady Gaga职业生涯的前十年高开低走，各种10年总结榜单前十不入。先锋艺术尝试引发的商业失败导致其巅峰时期创造的“怪物美学”，“流行解构主义”等独特艺术人格被抛弃，拥抱乡村，成人抒情等正统白人审美看似“改邪归正”，实则“泯然众人”。如今，Gaga呈现在世人眼前的，不再是过去愤世嫉俗对抗一切的女战士，而是大爱无疆，呼唤善良的老艺术家形象。作为流行歌手，商业成绩是首要考量标准，“好莱坞名流”，“爵士名伶”式的回春虽说立竿见影，却与巅峰时期的独特艺术形象过于分裂。这样的分裂与矛盾，充分体现在这张Chromatica之中。
是往传统白人审美靠拢，还是回归最初的叛逆与不羁？在Lady Gaga之前，Madonna已经面临过类似的选择。因为Erotica的激进与失利，Madonna先是推出Bedtime stories，与babyface合作的Take A Bow迎合主流R&B Balled审美，紧接着出演贝隆夫人电影，一首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完美塑造了符合传统白人审美的电影形象，这与Lady Gaga 推出Joanne与A Star Is Born的复出路线如出一辙。同样是回归舞池，Madonna接连推出了Ray Of Light，Music，Confessions On A Dance Floor完成了艺术人格的再升华。当下的Gaga，第六张专辑Chromatica相当于Confessions On A Dance Floor和Ray Of Light的结合，是瞄准主流商业市场的舞曲专辑，也是在自我救赎探索之上的艺术人格再造。
流行专辑需要一位既能天马行空又有过硬技术的制作人作为主心骨，才能在保证专辑质量的基础上，与歌手擦出更多的火花与灵感。Madonna在William Orbit打造的Trance/Techo/Triphop迷幻空间中达到了人性与神性的统一，在Stuart Price打造的复古Future Disco中完成了对舞池的告白。在Chromatica中，Bloodpop完成了任务吗？显然没有。Chromatica更像Bloodpop主创，邀请一众制作人联名的一张Demo合集，平均3分钟的歌曲急促拘塞，同质化严重。Stupid Love，Enigma，Replay，1000 Doves，Sine From Above的Chorus都是在主题词后接上一段电子音效hook；Free Woman和Fun Tonight两首拥有雷同的drop beats和tropical音色；Alice和Plastic Doll重复单音卡强拍的副歌走向以及bridge相似的机械化auto人声。同时，歌曲的合成器音效使用匮乏，节奏变化单一，规整的House beats贯穿全程，高重复的单调合成器音色贯穿头尾，没有灵气。单一的制作也间接影响了人声与伴奏的混响，人声过于直白和突出，听感较累。Bloodpop的制作让Chromatica完整统一，全专循环顺畅，同时也让歌曲变成了平庸的商场BGM，禁不起细听。
制作上的缺陷也带出了vocal配唱上的问题。Gaga的旋律创作在依旧在线，保证了每一首歌的听感的流畅程度，同时，流畅旋律下人声的直白突兀以至于些许刺耳是永远绕不过的问题。在Gaga近期的Chromatica宣传采访中，其大学老师就指出Gaga的声音过于古典，并不适合流行乐。在早期的The Fame/Monster中，人为发声偏白创造的小甜嗓能在电子流行框架中适配，随着唱功的提升，Born This Way和Artpop时期声音逐渐打开，因为摇滚金属元素的引入和繁复的合成器编排，Gaga的音乐进化成了高能量且富有侵略性的“进行曲”，厚实宽广的声线变成了披荆斩棘的利器，这两张专辑也是最富有Gaga本人特质的电子乐专辑。而House舞曲——也就是Chromatica的基本架构，它起源于70年代的Disco，本质是一种强调节奏和律动的舞曲，弱化人声而强调节奏。这种发源于舞池的音乐，其特质充满“魅惑”，“情欲”，“五光十色”，因此配唱的声音特质多性感空灵。Chromatica中Gaga的声音过于突出，一方面是制作的贫瘠突出了人声，另一方面也是她经过乡村摇滚的Joanne和摇滚抒情的A Star Is Born声线颗粒质感突出共鸣增强，Gaga现在的声音，更适合去演绎摇滚和歌剧，而不是撩动心弦的舞曲。
透过Gaga厚实声线，专辑的核心概念呼之欲出——dance the pain away，她试图以舞曲为外壳，以悲痛和救赎为内核，完成对自我新艺术人格的再造。Chromatica的三段式结构，像一篇规整的命题作文，在追寻内心的wonderland途中遭遇water like misery，自以为成为free woman之时却发现自己其实not fun tonight；随后她展开了对自我更加深刻的剖析，自喻为plastic doll和sour candy，最后发现萦绕的痛苦变成了enigma，不停replay；最后，她找到了治愈的sine from above，化身1000 doves飞翔，飞向理想的babylon国度。这张专辑的内容可谓字字泣血，Gaga贡献出了生涯中最真诚最私人的songwriting，并希冀通过熟悉的舞曲架构，完成对自我的洗礼，在经历了无数的痛苦之后，她早以不是当年激进亢奋的她，而是希望在痛苦中寻找爱与善良，学会与痛苦和解，以更加超脱的心态解救自我。
但是，这样的悲伤内核，却让听众困惑不解，产生了强烈的疏离感。首先，专辑的视觉美学定位为cyberpunk异星球Chromatica，星球上存在着各色部落族群，星球的特点是No one thing is greater than another，美学概念上的宏大亚文化盛宴却和自我内心救赎的音乐主题联系羸弱，许多视觉符号不知所以，如今呈现出来的效果只是Gaga穿着怪美的塑料紧身衣在荒原中和大雨里热舞，这严重削弱了音乐内核的展示。其次，Gaga的声音表达过于单一和热烈，她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负能量释放器，一遍遍的强调自我的痛苦与折磨，但是演唱声线缺少变化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一种聒噪的发泄，从而产生歌曲对抗式的解读。最后，音乐文本缺少自我深入剖析后如何治愈的段落，第三部分的升华过于突兀。
Chromatica中充满了矛盾与妥协，有旧叛逆人格和“be kind”新艺术人格塑造的矛盾，有高度商业化和整体歌曲平庸的矛盾，有摇滚式的声线和舞曲架构的矛盾，有悲伤内省的音乐内核和宏大亚文化视觉美学的矛盾。这些矛盾更深层次体现的，是下一个十年自我艺术发展道路的矛盾，可以预见，这张回归舞曲的专辑必定会取得商业上的胜利，但是对Gaga下一个十年的艺术人格的发展却难有建树。这会是一张两级分化严重的专辑，粉丝会与其悲伤的内核产生强烈的共情而忽略其不足，而不了解Gaga演艺经历的一般乐迷则会失望于平庸的制作和割裂的视觉呈现。世界上只有一个传奇的Madonna，无论是影视歌三栖，还是回归流行音乐前沿，我都希望Gaga能慎重挑选今后每一张专辑的核心制作人，再创事业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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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评分：A-
Cut：Rain On Me / Babylon / 9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