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自婊叉乐评
这张琳琅满目的合辑包括Blur所有的七张录音室专辑和三张DVD现场,并收录了时长五个半小时的罕见作品。这张合辑的覆盖面和复杂性道出了一个简单的事实:Blur玩转了相当多不同的事情,而且都做得真的非常好。
选择Damon,选择Graham,选择Damien Hirst(“Country House”的MV导演)没心没肺激动人心的country house,还是选择Sophie Muller(“Beetlebum”,“Song 2”的MV导演)漫着teen spirit味儿的房间;选择做流行音乐,再用之后的十年慢慢放弃,选出一本歌单再把它撕碎;选择讽刺,选择真诚;选择最垃圾的NME:这个Gallagher,那个Gallagher,还是只是选择做自己(“Do you feel like a chain store? Practically floored?”);选择名声,还是选择穿着送奶工的衣服逃离;选择Ray Davies,选择Stephen Malkmus,选择la-la-la或者wooo-hoo;选择英国,选择美国。
或者,什么都不选。Blur已经21岁了(截至2012年),他们的故事足够多,也可以说是各种矛盾堆成的,这就是这个拥有四位傲气才子(其中一对是相爱相杀的两个天才)的乐队里所发生的事情。他们很少一条路走到底,其中一个例子就是:在《Nevermind》发行的那天,Blur第一次来到纽约,当被问到他们对新西雅图之声有何看法时,Graham Coxon说,“我他妈讨厌它”。后来他却带领乐队做起了post-grunge和indie,其中便有像“Smells Like Teen Spirit”那样至今都会在运动场上响起的声音(Song 2)。再举一个例子,1994年,Damon Albarn曾拿美国文化魅力做文章(轻蔑地唱着“La-la-la-la-la/ He'd like to live in Magic America/ With all the magic people”),三年后,他变得更宽容了(这一次他诚挚地唱着:“Look inside America/ She's alright/ She's alright”)。Blur的这些变化转折和复杂性并没有妨碍自身的伟大,相反,恰恰是这些才决定了Blur过去20年的意义。
到目前为止,人们对Blur的印象一直被灌输为两类:一、伟大的流行乐队,一直到在美国大卖。二、早期的东西太英国化了,但我喜欢他们后来做的那些奇怪的音乐。曾经有这样一种感觉,你不可能同时喜欢以下两点——1994年《Parklife》中的诙谐、戏剧化、怪诞、具有启发性的人物刻画和1999年伤心时期的大作《13》中的印象派挽歌。选哪个也很重要。你觉得我太夸张了?读一读他们最近两个精选集的评论吧。2000年的《Best of Blur》和2009年的《Midlife》,这两个精选集都倾向于收录他们后期的作品。“让Blur冲破束缚吧。”2000年Steve Sutherland在NME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中(为Blur中前期的音乐)辩称,“他们开始经受大范围的批评,并且在与Oasis的销量之战中铩羽而归,于是这些(早期)歌曲让他们感到难堪,但这并不意味着爱他们的都是白痴。”9年后,Scott Plagenhoef在Pitchfork上写道:“在美国独立乐队中,很少有90年代的乐队能像Blur那样,在这十年里能拔高自己的地位。”《Midlife》可以被看作是对Blur更美国化的评价,这很有意义,因为他们的美国乐迷仍然有增长潜力。
《Midlife》发行三年后,全世界都在伦敦奥运会闭幕式上重聚,Blur也是时候重归于好了。所以《Blur 21: The Box》,一个必然的合辑诞生了,包括七张录音室专辑和三张DVD现场,并收录了时长五个半小时的罕见作品。即使你买不起黑胶,它的出现也让我们有机会重新思考Blur的历史。这张合辑的覆盖面和复杂性道出了一个简单的事实:Blur玩转了相当多不同的事情,而且都做得真的非常好。
但要保持耐心,因为我们将从他们1991年的首张专辑《Leisure》开始讲起。这张专辑并不是很好,它展示了Blur的旋律天赋,也暗示了乐队对Syd Barrett的迷恋,这种迷恋会为未来的实验埋下种子(“Sing”)。但最重要的是,这是乐队仍在寻找自己身份时创作的专辑。在与Food厂牌签约之前,Blur叫作Seymour,一支由四个狂人组成的art punk乐队,在80年代末的伦敦,他们以迷醉混乱的现场表演引起了轻微的轰动。这种无政府主义力量在《Leisure》里无迹可寻,但收录在了合辑的第一张罕见作品光盘上,合辑还包括Seymour早期的一些demo和一张收录了一首从未曝光过的歌曲“Superman”的黑胶。
《Leisure》发行时,Baggy(或称Madchester音乐,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英国摇滚的统治力量,代表乐队The Stone Roses)在英国风靡一时。Food想把Blur打造成下一个The Stone Roses,或者厂牌下更畅销的Jesus Jones。厂牌希望Blur专辑的第一首单曲是baggy风格的“I Know”,但是Blur选择Shoegazey风格的“She's So High”,这是Blur与厂牌的第一次博弈,之后他们也常常不听厂牌的话。Blur赢了,21年后,这场艺术战胜商业的胜利是有预示性的,但这首歌没有这种感觉。“She's So High”仍然比“I Know”更好,但它隐约带有一种时代印记,这种时代印记甚至渗透到了《Leisure》的最棒的一面:美丽、空虚、模糊。
1992年Blur陷入困境,原因很多:一份糟糕的管理合同使他们负债累累,业界批评和商业失败,乐队内部冲突(从未休止的争端);最重要的是,grunge。那一年,Blur第二次北美巡演,世界进入post-Nevermind时代仅一年,不知所云、含糊不清的歌词和buzzsaw guitar就成了新常态。Albarn在1999年回忆道:“英国的玩意什么都算不上,这真让我们生气。因此我们决定录制一张尽可能英式的专辑,一张充满英国标签和文化的专辑。”这就是1993年Blur充满讽刺的、突破性的专辑《Modern Life Is Rubbish》,虽然它在美国不可能大卖,但它的构想与颠覆精神与《Nevermind》是一样的,Albarn发掘出的表达实际上是朋克式的反叛,是冷嘲热讽地拒绝现实。
《Leisure》和《Modern Life Is Rubbish》之间的艺术差别大概就像《Pablo Honey》和《The Bends》之间一样:出乎意料的巨大。在专辑名称、声音和内容上看,《Modern Life Is Rubbish》是一张宣告式的专辑,这张开头唱着“He's a 20th-century boy...”的专辑,却沿袭了The Who,T. Rex,等英国吉他流行音乐的血统,你还能对此说什么呢?在之后的几张专辑中,Blur在这些想法基础上又进行了升华,但《Modern Life Is Rubbish》仍然称得上是一幅由优美的流行化旋律描绘出来的精致的、清晰的、幻想破灭的后撒切尔时代英国快照。“Colin Zeal”和“Chemical World”标志着Albarn首次涉足刻画人物的歌曲,后来这类歌曲成了他最具代表性的一种音乐创作类型。Albarn接受采访时常说,从十几岁起,影响他最深的是Brecht、Weill和Artaud的《残酷剧场》。《Modern Life Is Rubbish》开始兑现一种希望:Blur突然成为了一个有想法的乐队,而这些想法又没有浮夸到掩盖了他们音乐的直接性。
《Parklife》是这个时代的杰作,它仍然是英式摇滚的标志性作品,有着流行艺术的明亮色彩,极为有趣,有时又突然令人心酸。这是一张《Born in the USA》式的民族主义专辑:远看像是空喊口号的爱国主义,近看则是一份详细的、错综复杂的社会档案,记录着当时极为特殊的全国性萎靡。风骚disco“Girls & Boys”(Alex James在这首歌里演奏出了他最好的bassline)唱着享乐主义的度假者“avoiding all work, 'cause there's none available”,悲喜剧“Tracy Jacks”则描绘了一个孤独的公务员是怎样慢慢变疯的。带着幽默、感伤和怀旧,《Parklife》讲述了一个现代世界,在那里,梦想被唯物主义、循规蹈矩和乏味的生活围困,甚至关于太空时代的未来也失去了光芒,配着Coxon的小三和弦,Albarn漫不经心地唱道:“End of the century/It's nothing special.”
销量数百万、横扫全英音乐奖的《Parklife》让Blur成为真正的pop star,有的成员很容易就能接受角色的转变,有的则不然。“我连续18个月每天坚持喝两瓶香槟。”贝斯手Alex James在1994年说道,“英国每年只进口大约10万瓶香槟,所以我估计我喝了香槟总进口量的1%。”在喝酒这方面,可以说,Coxon先生喝得更多,但他完全没有生活乐趣,相反,他对乐队的成功越来越感到不安。在《Parklife》引起的狂热尖叫声中,Blur在1995年发行了一张没那么强势的专辑,《The Great Escape》,这是一张过度修饰(使用大量铜管乐器)、紧张不安的专辑,但同时又是恰如其分的。这是乐队最流行化的专辑,同时也一触即发:“Stereotypes”、“Charmless Man”和“Entertain Me”都带着欺骗性的黑色,像是咧着紧绷的嘴,发出怪异的笑。《The Great Escape》里的最佳曲目是一首辉煌的、Pulp式的“The Universal”,这首歌是对压抑的探索,压抑也正是乐队在这个节点上的心境,Coxon逐渐开始脱离,有一阵子他似乎要离开乐队了,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他后来带领乐队走向了他们最重要的发展新方向。
“Death of a Party”(现在听起来像是Blur第一首有Gorillaz原型感觉的歌)是1997年《Blur》中形容最贴切的曲名。乐队自我放逐到冰岛,在那完成了这张专辑的一部分录制。盛名带来的负担没有摧毁Blur,转而把他们抛进一片未知迷茫的海洋,随后便诞生了这张成名后的专辑,这张1995年宿醉之后的专辑。目光模糊(“I'm Just a Killer for Your Love”,“Essex Dogs”的怪诞),摇摇欲坠(“M.O.R.”,“Chinese Bombs”),Blur像是一起呆了六天,然后不小心在镜子里瞥见了自己,就做出了专辑。但这张自我毁灭的专辑,却莫名其妙地打通了国际,并最终打破了他们在美国的销量记录。(对,这就是收录“Song 2”的那张专辑。)
Blur在90年代中期发现了Pavement,就像Bob Dylan在70年代后期发现了Jesus:乐队的转型彻底且明显,甚至让老粉丝难以接受。长期以来,Coxon一直在向乐队其他成员宣传美国独立摇滚,当Blur厌倦了名声,为了寻找新方向,他们才终于开始听。称《Blur》是Coxon的专辑就有点太简单了,但它确实收录了Coxon在Blur的专辑里创作和演唱的第一首歌,甜甜的、毛茸茸的“You're So Great”。Pavement和Dinosaur Jr.对他的演奏技巧产生了很大影响,但Coxon说,他在创作《Blur》时最常听的专辑是Big Star的《Third/Sister Lovers》。Alex Chilton和Coxon有着一致的艺术精神追求。两人早年都曾深受青少年的崇拜,并且很早就发现商业成功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当Chris Bell离开Big Star不久后死于车祸,Chilton很早就失去了他的搭档,而Coxon和Albarn之间长达十年一触即发的相爱相杀,让Blur始终保持创造力、推动着Blur前进。
“Graham过去常说他想制作一张没人愿意听的专辑。”鼓手Dave Rowntree在合辑内衬中写道,“但乐队里有Damon,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在他们生涯另一张最佳专辑《13》中,Albarn和Coxon的对立情感像模糊的水彩画一样相互渗透。两人那段期间都很受伤,Coxon情绪低落,他仍与乐队其他成员意见相左,而Albarn与Elastica的Justine Frischmann刚刚分手。Coxon从blues和DIY上学到了一种应对方法,他知道如何将个人的感伤转化为Blur的音乐,他主唱的两首Blur的歌,“You're So Great"和《13》的“Coffee and TV”,都对酗酒直言不讳。在《13》中,他也开始引导Albarn创作忏悔曲。Albarn总是通过刻画人物来表达情感,但他在《13》里褪去了智慧的保护壳,“I hope you're with someone who makes you feel safe in your sleep.”他在“No Distance Left to Run”华丽的结尾里哀叹道,而伤感的“Tender”则是Blur的一次创作高峰。William Orbit般的惊人创作力和无休止的高产把Albarn过去对流行乐的敏感度推到了消逝的边缘。用《Third/Sister Lovers》这张专辑作为比较更为贴切:《13》是一张始终保持着优雅散漫的专辑,充满了流行歌曲(和人们)在崩溃时发出的出乎意料的美妙之音。
随着时间的推移,《13》变得更像是一个明确的表达,而2003年的《Think Tank》更像是一个后记。在Albarn发行了第一张Gorillaz的专辑和Coxon离队(他只参与了一首歌的录制,阴暗的“Battery in Your Leg”)之后,《Think Tank》才在摩洛哥录制,在回顾Blur生涯时,这可能是唯一一张令人伤感的专辑。这张专辑有一些很棒的曲目(“Out of Time”和“Sweet Song”),但不如十年前那样具有冲击力了;另一方面,合辑里的一首新歌,宏伟的“Under the Westway”,似乎也只回归了形式,也就是说,Blur的声音不如以前那么响亮了。在合辑内衬中,James在回顾《Think Tank》巡演时道出了一些事实:“至少有四个人取代过Coxon。两个伴唱,另一个吉他手,一个主音吉他手,还有一个鼓手。”既然Blur重组后和曾经一样实验、半死不活、蔑视一切,那么就更加一目了然,Blur是属于这四个人的魔法。
像任何值得注意的合辑一样,收录的罕见作品给人们打开了更多宝藏(比如“Beetlebum”的demo和一支被低估的奇葩,1992年的“Popscene”),大量粗粝的弃曲(包括一首Seymour时期翻唱的“Maggie May”和一首叫做“Sir Elton John's cock”的orchestral pop),当然,对于像我这样仍不满足的老顽固来说还是有些遗漏的(比如《Leisure》时期录制的“1992”和mid-tempo版的“Song 2”demo)。合辑还包含两个完整的DVD现场,记录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一场是1994年10月在伦敦北部的Alexandra Palace举行的一场演出,Blur正值巅峰,年轻的乐迷们甚至狂热到跟着纯器乐演奏的“Lot 105”一起哼唱旋律,好像只为了找个可以让他们尖叫的东西;五年后,他们在Wembley Arena按发行时间的顺序表演了全部20首单曲,彼时他们看起来像连任的总统那样疲惫不堪,在前四分之三的时间里强行敷衍了事,但当唱到“Tender”时,一切都变了,突然间,他们融入进现实,痛苦地为之一振,在舞台上重生。
如果你需要一条能够贯穿始终的故事线,可以看看那些已经为你挑选好结尾的故事:Blur是精神上的赢家。他们在创作生涯的前半段时间里创造着现代众生相,入时地与内心情感保持着距离;在生涯后半段,Blur又不入时地袒露着情感。但这只是一条直线,为什么要做选择呢?现代生活充满了香槟和宿醉,Blur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