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崧专访(下): 说故事的人会“戛然而止”

杨海崧专访(下): 说故事的人会“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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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海崧,乐队P.K.14主唱,唱作人,知名音乐制作人,兵马司唱片CEO。花粥,生于乌鲁木齐,DIY民谣歌手。这两个看似风格、年龄和背景都千差万别的人在2014年底产生了一个奇妙的交集:杨海崧接受大福唱片的邀请,为花粥进行了第一张录音室专辑《乍见之欢》的录音和制作。这次,豆瓣音乐人特别对他进行了精彩访谈。

在本专题的上半部分中,杨海崧提到自己对于花粥、民谣以及新专辑制作的整体看法,点击下方链接回顾一下:

>>杨海崧专访:我希望自己没有辜负花粥的信任(上)<< 

在本篇中,杨海崧更是深入谈到这张专辑制作过程中的细节,其中包含许多具体曲目制作背后的故事和心机。花粥的新专辑《乍见之欢》将在2015年3月30日和大家见面,首支单曲“二十岁的某一天”已经发布(点击此处收听),快来提前看看这张专辑之中有哪些值得期待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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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粥最宝贵的特质是“自然”

豆瓣音乐人:我们知道花粥习惯自弹自唱,你也曾提到花粥最宝贵的特质是“自然”,这张专辑却用并没有使用同期录音,这似乎和“自然”是相矛盾的。为了保持花粥“自然”的特质,你做了哪些努力?

杨海崧:其实“自然”是表现出来的,就像演电影,镜头前的人是最不自然的,但表演功力很深的人会让你觉得这很自然。这就是艺术的表现力,“自然”不是说 “好吧,就是这样”,这只是“平常”,“自然”是需要有美感的,表演者必须努力让观众觉得这很自然。

同样的,我不会考虑录音方式是不是自然,录音方式就是不自然的。当一个人在封闭的屋子里坐好弹唱的时候,无论怎么样,都是不自然的,是非常做作的。但只有经过这一切,你听到的唱片才是最自然的。

我说花粥“自然”的意思是,她的心态很自然。刺激的歌词和脏话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事,而一般的歌手你能感觉到他们在唱这一类词的时候的情绪波动,他们知道这是刺激的,会唱得很刻意。对花粥来说,脏话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只是把它们唱出来了,和我们唱风花雪月是一样的。我觉得这个心态特别特别好,在艺术里,一切都是平等的,所有的词和语言都是一样的,你想说的东西,没有敏感或不敏感的,不分刺激或不刺激,区别只是你想不想这么唱。

豆瓣音乐人:这张专辑使用的乐器很少:吉他,钢琴和口琴和一点打击乐。为什么会选择这些乐器?你选择乐器/音色的依据是什么? 

杨海崧: 初期开会的时候想用很多乐器,我本来希望大部分的歌里有钢琴,吉他,贝司,鼓,和声,口琴甚至是大提琴,小提琴,吉他噪音……录制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少,我希望大部分歌只用一把木吉他。《远在北方孤独的鬼》用了古典吉他,其他的歌用了民谣琴,有三四首歌加了口琴,还有三首歌加了钢琴,两首歌加了和声,有一首歌加了军鼓。

整张的音色都是民谣专辑的常用音色,尽量使用原声乐器。有的乐器是必须要的,比如:古典吉他,民谣吉他和口琴。其他的乐器,是在录音的一瞬间决定的,在具体录音的时候会去想这首歌还缺什么。我们在选择乐器上还是偏保守的,不能给这首歌带来明显提升的乐器或音色,我们都不会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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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故事的人要懂得怎么结束

豆瓣音乐人:这张专辑大部分的歌在3分钟左右,和现在动辄5分钟的民谣歌曲相比,显得比较短,是有意为之吗?

杨海崧:我觉得民谣就是一个两三分钟的东西,你听鲍勃迪伦的第一张专辑,13首歌,长度和花粥的这张差不多,也是35分钟左右。

从音乐性上来说,民谣比古典乐和摇滚乐差了很多,重要的不是它的音乐表现力,而是它的歌词。 我觉得民谣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想说什么就说,这个话说够了,就要停止。” 一个两分钟能说完的事,硬要讲六分钟,这种做法对于一个讲故事的人(story teller) 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说故事的人,他既要懂怎么开始,也要懂怎么结束,没有必要人为拉长,没有必要突出音乐技术有多么好,这其实是自我表现。理论上来讲,所有的民谣歌手都是在背后的。民谣的传统是荷马史诗,说故事的人本身并不重要,讲故事的技巧也不重要,音乐技巧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故事本身。说故事的人都是把自己藏在背后的,一旦故事说完了,他也结束了。 如果故事说完了,你还要硬说什么,这就是一种自我表现,在民谣中是最不可取的。说故事的人需要懂得“戛然而止”,让听众觉得“我还想听”。

豆瓣音乐人: 刚才提到的”戛然而止“的方式在“猝不及防”这首歌里显得特别明显。歌词很密集,没有明显的副歌,层层叠加的处理效果很吸引人,最后突然减弱。

杨海崧: 是的,我很喜欢这首歌。开始和结束都很猝不及防。实际上这首歌已经被拉长了,我加了一个小前奏,一个尾奏,歌词就两段,旋律都一样,吉他也没有什么变化。花粥录音的时候只是录了两段吉他,也不知道该加什么。

我个人喜欢这首歌是因为它短,但它的空间特别大。我最喜欢的一首歌词就是这个,这首歌词写得非常聪明。唱片里听到的两句歌词叠加的效果,在录音的时候是分开的,单数句和偶数句各录一遍。最妙的是,单数句的歌词和偶数句的歌词是彼此独立的,叠加在一起,这首歌又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它是完整的,自成一体的,歌词的对位很聪明。我觉得花粥认真考虑过歌词怎么写,类似文字游戏,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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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中有非常忧伤的情绪和很纯洁的东西

豆瓣音乐人:这张专辑里是否有哪一首歌你最偏爱,或印象最深刻?

杨海崧: 印象深刻的歌还是《我的吉他变心了》,这是我听到的第一首小样。这首歌写得很巧妙,大部分弹吉他的人都会想到给吉他写一首歌,但是,怎么写,怎么写得好玩儿,点怎么切入得好,其实是挺难的。但这首歌她切入的角度非常漂亮,有点儿像情歌,表现她和吉他的关系,脏话也骂得很自然,就像我们平时说话聊天。歌词也写得非常好,唱腔也表现出和吉他亲密对话的感觉,很慵懒。从各种角度来说,这首歌都写得非常好。 

我不觉得她写这首歌是随便写着玩儿的,我觉得她是很严肃地写出来的。我相信这张专辑出来之后,大家会意识到她在音乐上是什么样子。她的文字其实是有功底的,她的歌的切入点都非常好,比如 “少年你在哪里”, “20岁的某一天” ,“女人”,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豆瓣音乐人:这张专辑的曲目顺序是你来安排的。为什么选择  ‘女人’ 作为开场曲目?其中是否有什么特别用意?”

杨海崧:这张专辑前四到五首歌是非常传统的,第六首歌开始,制作的成分会越来越多,渐渐得你会发现这已经不是你在网上听到的花粥了,这是录音棚里的花粥。我希望第一首歌大家会觉得“嗯,这是花粥,录得还不错”,从吊儿郎当的情绪开始,慢慢地激烈起来,在一首忧伤的歌曲中结束。我希望让歌迷知道,她的心中有非常忧伤的情绪和很纯洁的东西。

豆瓣音乐人:录音期间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故事发生?

杨海崧:有意思的事儿是,我有点儿担心自己说话太直接而伤害到她。她很敏感,又想录专辑证明自己,又是第一次录,大部分时间也是一个人在录音棚,非常孤独,缺乏经验。而我的想法很多,习惯了乐队的在一起录音,有什么话都是直接说。后来我意识到不能这样,每次说话前都仔细考虑,想想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鼓励为主,绝不批评。这和我的风格相差挺大的。 

豆瓣音乐人:如果花粥的下一张专辑还是由你来制作,你还想实现哪些想法?

杨海崧:她的可能性非常大,她的都市民谣的传统可尝试的非常多,国外的模板也很多。她可以做非常独立的音乐,也可以做非常硬的音乐,也可以做得非常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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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不重要,我看到的是人和人的差别

豆瓣音乐人:这些歌做成专辑的话,花粥以前的歌迷会喜欢吗?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喜欢这张专辑?

杨海崧: 我们在开会的时候是有点儿担心的,理论上来说,这张专辑做出来之后是不讨好的。老歌迷还是会喜欢老的,粗糙的,随意的,在家录的曲子,他们可能会觉得新专辑太精良了。新的歌迷不明白其中的情况,容易发现这张专辑的情绪不够苦难、不够西北、也不够底层,它有的就是小女孩儿的无拘无束和放松,就像现在的青春期的 “坏女孩” ,出门和男孩子混,抽根烟去网吧,很野的那种小女孩儿。这样的女孩儿在中国传统民谣里不讨巧,大家会找不到传统民谣里常见的情绪。

但为什么我们必须得做而且还要做好呢?我觉得这是花粥的第一张专辑,新老歌迷都是从这张专辑开始进入她的音乐世界的,不管这张讨不讨巧,我觉得只要她坚持这么做下去,老的歌迷会慢慢回来,接受她是一个正式录音的歌手。新的观众也会慢慢接受她的都市民谣形象。这需要时间。

另外,我猜生活在大都市—比如: 北京,上海,香港,台北 —的年轻人会喜欢花粥的这张专辑,因为他们生活在都市中,容易被歌曲里带来的情绪感染。

豆瓣音乐人:像花粥这样的90后音乐人和乐手越来越多,和80后70后相比,你觉得他们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杨海崧:其实我看到的都是人和人的差别,不是年纪的差别。对我来说年纪无所谓,每个人的个性都不一样。有的人会偏执一些,有的人会想得多一些,有的人更保守,有的人可能什么都不在乎,有的人对自己的更开放(比如花粥),有的人更紧张。 

年纪大的音乐人有经验,会更放松。年轻的音乐人会更紧张,缺乏经验,他们不明白制作人的角色。这其实关系到歌手和制作人之间的信任程度。我和花粥的合作比较自然,比较舒服,花粥很放心把创作之外的工作交给我,我希望自己没辜负她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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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粥 -《乍见之欢》
花粥首张录音室专辑《乍见之欢》包括 11 首歌,由花粥从当时已完成的 60 多首作品中甄选而得。创作时间跨越三年,是一张实实在在的自选集。如果你以前从未听说过花粥,那么《乍见之欢》正是她希望留给你的第一印象。 
 
专辑制作人是 P.K.14 的主唱杨海崧,期间他回到自己的家乡南京,邀请了卡列宁等当地音乐人担纲录音乐手,他们和杨海崧有着一脉相承的音乐美学传承:简洁直接,毫不做作。花粥的歌曲很简单,一些少女的白描心思,或是一些胡思乱想的小故事,平淡如水娓娓道来,无论悲喜都不动声色。杨海崧尽力保留了花粥最本真的一面,没有过度的精雕细琢,几把吉他,还有一些钢琴、口琴与小军鼓的点缀,一切都刚刚好。 
 
民谣本是一个来自底层的中性词汇,如今却被越来越多的人曲解附会,强加辅以“文艺”“情怀”“理想”“沧桑”等标签。还好有花粥,在《乍见之欢》中,这个 21 岁的女孩用她的本能为这个词溯源归正。
 
《乍见之欢》由大福唱片制作发行,2015 年 3 月 30 日全面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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