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年第11期《城市画报》专访钟永丰, 林生祥
这一张,事关“女性”。母亲、妹妹、妻子、姑姑、姑婆,这些家庭当中的女性角色或明或暗出现在整张专辑里。她们来自生活,来自记忆,来自自身切肤的痛和爱。“在家是零星/出外像野生/外面风景恶/看天不由命/闯来闯去不用惊/野生较韧命”(《野生》),“野生”作为一种情绪和状态,被林生祥固定的歌词搭档钟永丰,拿来隐喻传统家族社会里,性别差异影响下的女性命运。如南方亚热带热带植物一般,只一颗种子或一条根茎,从某个原点向一个平面蔓延生长开去的“野生”,除了在潮热、在枯枝败叶中暗自努力的清冷与孤独之外,还酝酿有饱满、韧性而旺盛的生命力,以及自由自在、自主成长的强悍与幸福。
《野生》的音乐部分,与《种树》相比,虽然同是林生祥和大竹研的两把吉他,但经历两年的学习与磨合,一种轻松自然的自由吟唱和演奏状态已更为稳定,更为成熟。诚实的创作者林生祥在面对观众时,总会强调自己节奏不好,一直在努力学习的过程当中,而他的伴奏乐手大竹研便是他的老师。细细去听《野生》每一首歌,吉他所表露出的每一个细节确实都潜藏着进步的喜悦。“他们已经比在台湾我能看到的另外任何一个乐手组合都更能享受演唱的乐趣。而且,很重要的是,他们恐怕是台湾能把现场做的比专辑好,比专辑还要丰富的唯一组合。”这是钟永丰对林生祥和大竹研的评价。
与林生祥的创作变化同步,钟永丰的词作,也更加简约凝练,在《野生》的五言,《转妹家》的四言,以及《木棉花》的三字句中,细心的听众能领悟到《诗经》,汉唐乐府及童谣民谚再一次被来自南方的客家方言歌唱赋予了新的生命能量。
在大陆,此类重回古典与传统的现代诗歌创作,并非没有。海子便曾写下如“南风吹木,吹出花果,我要亲你,花果咬破”(《谣曲》)般的经典古风诗句。然而,在更为广大的创作领域,在早已被切断的文学和民俗传统面前,此类创作常常要么以怪力乱神之态拆解、扭曲经典,以为其会生发出新的可能性,最终却落入滑稽与虚无;要么则以轻浮、外在、东施效颦般的腔调将之变态成为用来粗俗表达文化身份的畸形儿。“来娣姑婆,认份认做/长女当男,好唱山歌/十八行嫁,开荒石灞/眼泪拌饭,汗水当茶”(《转妹家》)――钟永丰的母语追求和回溯传统的渴望,其价值,正在于以韧性的姿态,通过古老的客家话激活那早已断裂的诗歌语言,精准再现汉民族语言自创始之初便具有的强大表达力。
在此前十年的创作经验里面,林生祥一直用最亲近的母语表达着自己。客家话,这一流落于南方边地的汉民族最古老的方言,凝聚了浓郁的历史沧桑感,它所给予林生祥的,除了深入血脉的坚韧情感,还有轻松面对的自信和坦然。在潜心学习非洲、西方、日本、拉美等等音乐元素之后,客家山歌、八音,以及其他汉族传统音乐的养分仍旧是林生祥的根源,他已被滋养了十年之久,而世界音乐的营养,此时已恰入其分地为他这传统血脉构建了新的骨骼和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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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永丰:我们辜负了《诗经》的传统
城市画报:从交工开始,你们每一张专辑都是有主题的,为什么确定要做一张“女性”主题的专辑?
钟永丰:就写作上,我一直很想写女性这个题目,客家的家族社会里,女性的角色其实非常重要。另外参与社会运动以来,我发现在台湾,在社会运动或NGO组织里,超过八九成都是女性在担任干部。为什么女性拥有那么大的社会自由度,为什么男性没有,或者为什么男性没有那么持久?这恐怕跟汉人社会里对男和女有不一样的期待和对待方式有很大关系。所以我想回到我自己经历过的客家家族社会,不说是找答案,而是想从这个脉络里面去写故事。
城市画报:你们每一首歌都有一些现实的背景,《野生》和《让我跟》的故事是怎样的?
钟永丰:《野生》的背景就是刚才我说的。《让我跟》,是试图从一个女孩子的眼光来看兄妹或姐妹的关系。我们小时候都会有弟弟妹妹想跟着我们一起玩,我问过很多人,共同的经验都是不喜欢弟妹跟。也许还让弟弟跟,可就是不喜欢妹妹跟,觉得给妹妹跟不体面。从妹妹的眼光来看,其实是想去看更大的世界。这里面我想带出来的是,我们这个社会里,尤其是女性,有些时候想渴望更大的视野,更大的体验和经验,可我们往往是非常制度化或者主观地压抑了她们的期待。
城市画报:《野生》的歌词主体是五言的,我觉得他们汉唐乐府是有关联的,《转妹家》的四言,是《诗经》的传统,而到了《木棉花》,三字句,又有童谣民谚的味道。这样回到传统的诗歌创作,对你来说,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钟永丰:你想要面对跟各种文化元素,各种社会的生存经验对话的创作形态的时候,你便会去思索这个文化的形式跟叙述的关系。在创作《野生》之前,我花了很长时间去看两本书,《诗经》和《山海经注》。《山海经注》我还在看,还没有使用到我的创作当中,但是里面写河流,写山脉,写人,很厉害。它把河写成大地的动脉,把历史、地理和河流交织的那么好,非常惊人。《诗经》更是这样,《诗经》多多少少是知识分子和庶民阶级的集体创作,加上知识分子创作,会让它的整个形式感更凝练,让它的意象指涉更精准,这是《诗经》让我很着迷的地方。而且《诗经》的音乐性非常棒。老实讲,我很纳闷,怎么会很少有中国现代音乐从《诗经》里面来寻找创作的灵感。
《诗经》的语言那么活灵活现,真吓人啊,隔了两千年了,可是《诗经》的音乐性还是那么样的丰富。我实在觉得我们现代人辜负了那个传统。
城市画报:你读《诗经》是用客家话吗?
钟永丰:对,用客家话。《诗经》这样的传统,越是凝练,越是流传久的东西,越是在处理我们的情绪。一个社会里面人的情绪,其实是有相对应的文化形式在处理的,说出来写出来看的话,肯定就是诗歌。这样一而在再而三重读,在形式上,在思考上,对我的帮助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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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生祥:走回去,我需要一个过程
城市画报:这一张专辑从音乐上来讲,你和大竹研的状态已经非常自由了。
林生祥:我觉得比《种树》好很多。《种树》做完,我终于抓到成熟的尾巴了,这一张,比之前六张都要更好,好很多。(笑)
谈到自由,最主要是节奏。之前自己节奏不足,然后跟大竹研,平安隆学,那是2006年,之后这两年,我和大竹研还是有一些新的音乐课程在进行。对节奏的理解,有一个过程,需要时间,才能输入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种树》可能像某种东西输入到身体里面,有些冲突还没有解决掉。做《野生》,节奏上就比较自然了,就比较能够走向自由的方向。
城市画报:对你来说,“成熟音乐”究竟意味着怎样的状态?
林生祥:打个比方,像Ali Farka Toure,我听了他早期的作品,像《Radio Mali》,是那种年轻的,节奏更强烈的,一听那声音就会被吸引住,可是后来的作品没有,没有那么强烈,而是比较温暖,好像就是很平稳地在走,可是细节变得更多。我觉得有些是音乐形态,或者是生命状态的问题,然后就改变,改变之后,音乐好像没有那么让人一下子就觉得很惊艳,很亮丽,可是慢慢地听,静静地听,有很多细节。为什么我觉得Bob Dylan的《Modern Times》是他最好的作品,最主要也是这样的想法。好像也很平稳,乍听之下,技术性的东西没有那么的强调,而是非常内在的能量的展现。
城市画报:《南方》和《问南方》这两首歌,音乐上非常大气,但又细腻,非常好听。
林生祥:《南方》其实是我很重要的一个概念的形成,《南方》的和弦架构,和《问南方》的和弦架构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节奏不一样,不细听可能听不出来。事实上,我是透过《南方》这个概念,把音乐上面的连接,串在《问南方》、《野生》里。《问南方》第一段的部分和弦架构,也用在《妈妈别怕胆胆大》。《南方》是这张专辑里最大的音乐的脉络,我非常喜欢这首歌,因为这首歌架构简单,但事实上是一个big song,录出来六分半钟,因为简单所以很不好写。
城市画报:你在开始创作的时候,台湾的传统音乐是你很大的一个根源,经过这七张专辑的发展,在今天你怎么处理你的创作与传统音乐这部分营养的关系?
林生祥:我现在使用的就是两把吉他,传统的东西应该变得很隐晦,但事实上,对我来说又非常非常地清楚,有传统的东西支撑着,嗯,我就会很确定音乐要往这个方向走,往另外的方向走,我就会变得不确定。像《野生》里面,我的吉他的旋律其实跟客家山歌和八音是有关系的,像《莫哭》也是,有一部分是非常客家旋律的走法,只是因为节奏变化了。《分家》里面也有用到。
(ZZ) 09/11 城市画报 专访钟永丰, 林生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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