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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纳贝尔与勇气
写在施纳贝尔逝世55周年之际
一、脆弱——勇气
似乎贝多芬与勇气这个词早已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乐圣说过,他一生的事业便是“向可怜怜的人类吹嘘勇气。”带着这种先入的期待,我听起了施纳贝尔的贝多芬。
什么是勇气?我以为,勇气在挣扎中显现,在内心的犹豫选择中显现。
我以为瓦格纳的齐格弗里德与帕西法尔算不得有多少勇气。他们天生有一种刀剑不入、水火不侵的本质,以致于他们大多时候不知恐惧为何物。特里斯坦尽管内心冲突剧烈,然而最终让他超越自我樊篱的却是因为自己稀里糊涂地吃错了药。
与这些人物相比,乐圣笔下的英雄形象就在两种意志的矛盾交锋展现出勇气来。《科里奥兰序曲》是乐圣盛年的自画像——在几个回合的残酷较量之后,乐圣用他的宽恕与隐忍镇压了暴怒的火焰。
有时时,勇气的起点不是坚强,而恰恰是因为脆弱。勇气在我们从脆弱不断走向坚强的过程中降临。勇气往往不在于证明自己有多坚强,而在于能够真正面对自己有多么脆弱,并由此而不断地超越这“真正的脆弱”。暴怒,更多的时候只是内心脆弱的证明。
我不时在施纳贝尔陈旧的录音中感受到这种脆弱。这种脆弱是属于英雄的,属于一个人本质上不可逃避的脆弱。
这些,是我在听了施纳贝尔演奏的贝多芬、莫扎特和舒伯特后联想到的。诚然,乐圣的精神世界广袤无比,施纳贝尔的艺术天地也极其丰富多彩。 “脆弱——勇气”四字只不过是一个切入点,一个小小的窗口,让我得以管窥施纳贝尔留给后世的伟大成就。
二、热情
乐圣这部杰作被傅雷喻为“壮烈的内心的悲剧,石破天惊的火山爆裂,莎士比亚的《狂风暴雨》式的气息,伟大的征服……贝多芬最光荣的一次战争。”如果说吉列尔斯演奏出的是钻石般的辉煌,阿劳演奏出的是绵厚的哲思,里赫特演奏出的是摧枯拉朽的钢铁般的意志,那么,施纳贝尔演奏出的是凄风苦雨中的血肉之躯。
施纳贝尔的第一乐章速度变幻莫测,色彩阴晴不定。钢琴上那个鲜活的生命在隐隐的雷声中“怯弱着,战栗着”,以脆弱的肉身在混浊昏暗的世界中扑腾、哀号,苦苦支撑。有时面对命运的重击,也能不时昂起高贵的头颅。展开部的后半段,“力”的洪流浊浪喧天,席卷一切,生命意志与肉身都不可复辨。有人指出,施纳贝尔的贝多芬与伦勃朗晚年的自画像中的意境有相通之处,都是在粗粝、昏馈、苦涩甚至生硬中予我们以心灵的震撼。
第二乐章一上来如同深渊中的沉思,背景漆黑一片。后半段音流的奔跑在这里听起来像是一场生命意志的骚乱,让我联想到无数在热度中急速游弋的细胞。肯普夫的这一段落听起来是一种扶摇直上星空的超升,而施纳贝尔则是犷野的生命活力的躁动与张扬。
第三乐章的速度快得惊人,狂风暴雨中的血肉之躯不断地呼号,里赫特演奏出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钢铁战士,施纳贝尔的血肉之躯则相对而言是虚弱的,脸色苍白和力不从心的。它虽然努力抗争,但很快便多次陷于疲惫——然而狂风暴雨不给它任何喘息之机——这时只能松了牙关,随波逐流,任由雨打风吹去。但血肉之躯最终还是没有退出战场。在两个穿钉之痛般的和弦重击之后,音乐进入最后的Presto(急板)。施纳贝尔在这里几乎疯狂了。他弹奏出快到不能再快的速度,但他已经明显支撑不住。大段大段的乐句差不多都处在崩溃的边缘,所有的音符——正确与错误的、弹出与没弹出的——都在“一片沸腾的海洋”中尖锐地呼啸。末尾十数小节真有颠倒乾坤、横扫日月之势。然而一曲终了我却感受到的一种人性的尊严——与吞噬一切的大自然相比,人是脆弱的,但人不是生来就是被打败的。
三、玛格丽特
如果把莫扎特第二十四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的第一主题比作玛格丽特,那么,哈斯姬尔塑造的是一个由修女而圣女,绝少七情六欲的“玛格丽特”;吉泽金的“玛格丽特”则有希腊女神般的雍容庄严;卡扎德絮的“玛格丽特”却是一位“养在深闺人不识”贵族小姐。而施纳贝尔的“玛格丽特”最合我心,这是徘徊在一念之差间的玛格丽特。
一开始施纳贝尔步履匆忙,显得天真烂漫而带些野趣,像一位农家少女。斯拉金特的乐队吹奏出浮士德的“搔扰”,清新而诚挚,并不丑化。虽然两次追求不成,但此时施纳贝尔演奏的玛格丽特主题速度略为放慢,情绪也有了极微妙的变化,显然面对如此的追求也并非完全无动于衷。然后是浮士德温柔动人的“恳求”,带着些许梦幻色彩,热切而执着,转调转了一次又一次,从温情脉脉一直转到低沉惋叹,仿佛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吐露了出来。这时,梦幻般的“恳求”像潮水一样将整个世界都淹埋了,玛格丽格自己也仿佛动心了,迷失了。那钢琴上晶莹的几点音符像玛格丽特内心不由自主的声音,应和着浮士德的“恳求”,沉浸于美好的憧憬。突然,钢琴三下有冰冷有力的重音(玛格丽特主题头三个音)把我们从梦幻与憧憬中惊醒,这三下重音被放慢强调,有一种挣脱出来的感觉。玛格丽特重新又找回了自己(这三下重音真像是三声“不,不,不!”)。然后是施纳贝尔自己添加的华彩,调性模糊,仿佛是玛格丽特选择之后的迷惘与空寂。但接下来玛格丽特还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第一主题再现)。乐章的最后,浮士德的哀叹一次比一次凄婉动人,而钢琴上的玛格丽特则越来越升华,几乎变得像天使一样。面对浮士德的哀叹,她带着微笑报之以宽恕与祝福。虽是依旧拒绝,但依然予以博爱。玛格丽特最终消失在神秘的微笑中。
对比乐章之初与乐章最后的玛格丽特——从“农家少女”到天使一般的超升——这一转变在施纳贝尔的演奏下水到渠成。这里的玛格丽特不是天生的拔尘出世,是坚守还是放弃只在一念之差——她差一点就放弃了。
这一念之差其实就是莫扎特自己内心的一念之差,是他自己在两种意志之间的挣扎。而施纳贝尔的演奏将这种挣扎表现得一波三折,扣人心弦,极具说服力。
四、舒伯特D959与D960(20与21号钢琴奏鸣曲)
从生命活力喧嚣的贝多芬中走出来,再从“女儿灵秀”与“须眉浊物”的对话中走出来,舒伯特已经在D960第一乐章的那道地平线上等着我们了。
天高云淡,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想听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CD中他的奏鸣曲实在只有施纳贝尔一种。莫不是他的孤洁延及到我的CD收藏中来了?
D959第二乐章中段,施纳贝尔的演奏如同梦魇中的嘶吼。第四乐章是个冗长而平淡的回旋曲。当我到后来听得只觉索然寡味的时候,乐曲突然冲出一记休止符,乐曲的走向一下子扭曲了。随后每一次吟诵起来的调子,都被施纳贝尔以令人屏息的无声沉默中途截断,好端端的一个结尾就这样被一个个的无声沉默断得磕磕拌拌,零零落落,欲说还休,如鲠在喉。
D960缓缓响起,我们进入了清远辽阔之境。第一主题从容隽永,让人联想到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的诗句。施纳贝尔的琴音让我感觉这份澹定是失意者对内心的安抚,是落魄者在造化中“知天命”后的悠然神往。不时短暂卷起的几处激昂陈词与天边的闷雷,让我由“采菊”而想到“采薇”——为着信念的操守,将自我放逐于山遥水远之间。
第二乐章施纳贝尔仿佛入定。音乐仿佛在时空中凝固了一般。他指下的音符微弱得如同草丛深处的几点萤火。孤寂,完全的孤寂,是整个宇宙的静默与空洞,又是一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境界。
正在我不知今夕何夕之际,第三乐章却像溪流一般潺潺而出。这当儿我还没有从第二乐章中回过神来,耳朵里几乎没进去几个第三乐章的音符。待到我回出神来,第四乐章已经开始了。第一主题在几度犹豫之后,终于掀起了生命的热情的舞蹈。第二主题侥是有些蛮横,却被舒伯特在高音区以美妙无比的变化予以点化,此处施纳贝尔在高音区的滑翔好像是精灵在兵刃与火焰上飞舞。乐章接近末尾时,音乐在第一主题的再度犹豫中停了下来,冷却……突然,舞蹈的“力”又冲了出来,施纳贝尔提速,仿佛要冲破一切。最终,欢乐的节奏与悲怆的气韵夹杂在一起泥沙俱下,一泻千里。
五、小小的结语。
施纳贝尔的勇气,很大一方面在于他敢于面对“真”,面对“真”的错乱,面对“真”的脆弱,面对“真”的不完美。
他的“热情”里有与狂风暴雨抗争的血肉之躯——但人终究是骨肉凡胎的。
他的“玛格丽特”让人联想到人性的挣扎——许多人在两难的选择中往往只是一念之差。这一念之差成就了英雄、烈士与圣人;也造就了逃兵、叛徒与懦夫。
他的舒伯特让我想到人的孤独——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尼采也说过,一个人的灵魂是永远孤独的。我的脑海中闪现过那些往来于大街上的行色匆匆的面孔——那种神色敏感而又脆弱。
如果要寻找“淳美”的施纳贝尔,我以为最好还是去听他的莫扎特钢琴协奏曲:19号、27号、21号。19号钢琴协奏曲一开始就在阳光中绽放着神清气爽的笑容,第三乐章施纳贝尔的演奏活灵活现,像只顽皮的小花猫叼着毛线球在客厅里嬉闹玩耍。
也许,知道了淳美的所在,再去面对脆弱与挣扎,也是一种了不起的勇气吧!
施纳贝尔与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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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人而异,我比较喜欢的是Backhaus,Schnabel,Kempff,serkin和Solomon的也不错,你都可以找来对比听听
同时建议去爱乐人走四方论坛http://www.bh2000.net/找找相关文章
Elly Ney没听过,准备找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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