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作判断还为时过早》 采访者:邱大立
采访者:邱大立 时间:2001年12月22日
1. 在这三年里,你以"NO"和个人的名义发表了三张专辑,这是不是太快了?
左:这有什么快不快的?首先是作品的质量,一辈子出了七、八张专辑一首歌没留下来也是白搭。
2. 你对这三张都非常满意吗?有没有让你觉得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左:一张比一张满意。《走失的主人》发行时歌词改动比较大,《庙会之旅》 不但歌词没能登,而且人声也被拉小了,音乐部分的高音电平也被提高了 我几乎是戴着口罩唱歌的。这两张唱片我完全靠我的音乐赢得了许多听众,与文学关系不大,有的也是误会。《祖咒在地安门》则被砍掉一首歌(海外版是完整的),但这张新唱片制作精良,无伤大雅。
3. 在中外摇滚史上,几乎所有乐队都会在第一张专辑里收录他们最初阶段的作品,但是"NO"的处女作《走失的主人》出了点意外,如《无解》、《爱怠》、《盲聋》这些早年的歌都不在,你为什么不选它们,是不是它们自己走失了?
左:迄今为止,我早期的歌还有一部分没有录制,这张新唱片里面的《一块玻璃板》、《代表》、《黄泉大道》、《不孕高手》都是我早期的作品。《代表》是我新填的词。你说的那几首歌可能还会出的。我还在不停地写歌,我会斟酌。
4. 如果按年龄划分,你应该算是七十年代一批的,而现在中国摇滚快发展到八十年代一拨了。
左:又是年代问题,哈哈。七十年代后,八十年代后,九十年代后,这是个没完没了的问题。向卓越承诺,这才是重要的。
5. 你感到你的乐迷队伍正在扩大还是缩小?他们的职业跨度大吗?
左:在扩大,这还用说吗?职业跨度明显在扩大。
6. 这种现状与你希望的有差距吗?
左:慢慢来吧。
7. 你曾经说过这些歌都是好几年前写的,你认为它们提前五年出有没有可能?
左:对,我说过。提前五年出是没有可能的。艺术的功能不外乎是促进社会前进,不仅仅是娱乐。
8. 你认为这张唱片在中国今天的现实场景或艺术环境中产生得自然吗?
左:你看我这个人产生得自然吗,这张唱片也是一样的答案。
9. 在90年代初,中国很少有乐队起英文名字。"NO"可能算是最早的一批,"NO"这个名字起得很有意思,它让人想到了很多东西。在英文里,它主要表达三种状态:很少、没有和决不 ,它们之间有一种递增的关系。《庙会之旅》中就有一首歌叫《莫非》,这也许只是一种巧合,但你当初是怎么想到起这个名字的?
左:关于"NO"这个名字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否定的意思,或者被否定的意思,决不"不"的意思。《莫非》这首歌是我赢得内省乐迷表证的歌曲,自省乐迷对《祖咒在地安门》会爱不释手,我知道我在同什么人说话。
10. "NO"还有一种拒绝、否定的意思,甚至包括了反对票的意思,你认为"NO"会不会也对中国摇滚投了一张反对票?
左:NO。
11. 从《左小祖咒在地安门》的名字看,它的主人已决定走入一个个人时代了,你认为祖咒会不会比"NO"更自由了?
左:众所周知,"NO"乐队一直是我的个人乐队,从《走失的主人》到《庙会之旅》都是我在作曲、作词、整理编曲,绝大部分的乐器都是我演奏和编写的。我用个人名字出唱片只是我不喜欢用"NO"这个名字而已,没有其它意思,和他们不同。
12. 从1993年至今,你好象已换了无数乐手,你现在的乐手同时也在国内另一支著名乐队"舌头"中效役,这是一支又重又硬的年轻团体,而听过新专辑的人大多觉得你已经找到了一种新的方法来挖掘新人。有一个乐手曾说由于乐队阵容的不稳定,影响了你音乐的发展,你怎么看这一点?
左:跟我现在合作的乐手是非常优秀的,我做什么东西他们心里也很清楚。他们只是喜欢跟我在一起做音乐,不存在我挖掘他们,我们合作得非常默契。象朱小龙和郭大纲在我音乐里的演奏和在舌头乐队不是一样的。我的三张唱片都是我独立制作的,我是制作人。
13. 很多了解你过去历史的人听完这张专辑都说祖咒变得流行了、好听了,不像以前那么黑、那么狠了。对于一个保护立场的人来说,你觉得这是一句表扬还是一句批评?
左:很多摇滚乐队,象Beatles 写出了《Yesterday》,还有Tom Waits写了《 Downtown Train》这样的流行极品,也就是他们所说的好听的。但它们不是俗玩意儿,流行和俗玩意儿不是一回事儿。对于我来说这是种赞美,我愿意把它当作一种赞美。摇滚乐不仅仅是比猛斗勇的,不是那么吓唬人的玩意儿,它跟先锋音乐存在着实质上的区别。初入摇滚门槛的人常常会把它们当一回事。
14. 如果人们更接受你现在的风格,你会不会觉得以前那些又黑又狠的工作是一种浪费?
左:好听不意味着不狠,黑色的东西是我的终极追求。好好学吧!不要作墙上芦苇,夜晚抬头,随灯走,在家眼泪啪啦地听《不要担心》。
15. 灵感来于生活,有人说这张专辑听上去很轻松,你会不会把它当作休闲主义发出的声音?
左:随便。有种的就保持一个音量听到底。
16. 还有人说,这张唱片可以温暖人疲惫的心灵,疲惫是由于在长期的运动和消耗中受到的一种挫伤,它可以是身体上的,也可以是内心的,于是它就分为了欲望的挫伤和道德的挫伤。你有过这种经验吗?
左:非常感谢。
17. 到目前为止。无论是在西方还是东方,摇滚乐还只是被少数人接受,这会不会是促使你向非摇滚乐领域迈进的一个主要动力?
左:在西方摇滚乐早已是主流音乐,包括前些年的非主流也已成为主流音乐了。 再说摇滚乐也不一定都是好音乐,音乐就是音乐,摇滚乐就是一种音乐,什么摇滚乐非摇滚乐的,幼稚!问下一个。
18. 去年冬天,你曾经说过一件有趣的事,《走失的主人》封面画了两位唐代丰腴美女,于是很多中老年音乐爱好者把你的第一张当成民乐发烧碟来买了,买回家拆了封放进唱机已悔之晚矣。今年冬天,有一个导游带旅行团去海南三日游,结果在三亚一家新华书店里,看到《左小祖咒》和阎维文、关牧村共同摆在民族歌手的货架上,你会不会把这两起事件当成是无意间造成的一种恶作剧?同时你会不会觉得很委屈?
左:这张封面设计的时候,我确实有这个意思在里面。老先生好多都是眼神儿不好嘛。
19. 在一种非常难堪的环境里,你一般习惯选择贴身肉搏还是沉着应战?
左:光靠这两点是不够的。
20. 黄舒骏有首歌叫《什么年纪就玩什么游戏》,97年爵士乐在中国正热的时候,有一种说法是中国搞爵士乐的都是摇滚乐的下岗女工,这似乎给人一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意思,你认为你也从摇滚下岗了吗?那你觉得你正在玩什么游戏呢?
左:玩笑它毕竟是玩笑。
21. 有人做过初步统计,你的前两张在北方更受欢迎,这一张在南方更有市场,你觉得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左:现在作判断还为时过早。
22. 在自然情况下,一个人总想寻找一个目标,在到达目标之前,他总是有激情的。当他找到后,他只能去找第二个,这时,激情就变为了一种失落。《左小祖咒在地安门》算不算是激情之后的一种失落呢?
左:什么玩意儿啊!好好学吧。
23. 在摇滚乐里,你学到了什么东西?你会不会因为一无所获而觉得很悲哀?
左:我不完全是通过摇滚乐学的东西,我说过摇滚乐它不是一种绝对的音乐。生活。你看到我生活得不错嘛。
24. 崔健对你第一张专辑评价不错,但他还是坚持认为'NO'只能算是一种声音艺术而谈不上是音乐,这一点你怎么看?
左:我多年前就说过,我的音乐好与不好他说了不算。我是祖咒。
25. 在你的早期作品里,你经常把喃喃自语和花腔男高音熔于一炉,而在新歌里,你大部分时间都在进行一项抒情事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种变奏是有目的和预兆的,发展顺利的话,它有可能出现柳暗花明的局面,然而对于你虔诚的早期乐迷而言,这种转机很可能是一次打击,如果失去了他们,你会不会觉得很心疼?
左: 他们看着办。
26. 在与朋友和同事的多次聊天中,他们说你的音乐里面有一种领导口吻似的语重心长、慢条斯理、循序渐进、不骄不躁的亲切歌唱,在现实中,你会把它们视为工作原则还是人生哲言?
左:怎么看都行。
27. 在"NO"的幼年时期,主角是一位表情丰富的诗人,而在左小祖咒的成人阶段,主人已换成了一个记忆力惊人的故事大王,戏装的更换对当事人来说是熟练的,他的神情甚至是严肃庄重的,但现在的问题是,大部分观众的沉浸和憧憬还停留在第一印象。
左:我压根儿就没有太严肃过,我一直在讥讽,我认为讥讽就是爱,不是恭维,恭维是舔屁眼儿。艺术一严肃就完蛋操了。
28. 你说过下一张专辑的风格还会变,这是不是意味着继诗人、故事大王后,还会有第三者出现?
左:多年前我就说过,风格是次要的,个性才是必要的。音乐在发行前就象商业秘密一样,不会公开的。如果下一张专辑在风格上被别人吃准,我一直认为不是个好事儿,毫无惊喜可言。艺术的工作就在于不断地变化,其根基是自己的就行,不要被表面的玩意儿给糊弄了。
29. 如果一个艺术家反复无常地用改变情绪来调整与人民的关系,这算不算是一种调情呢?
左:正是如此。
30. 有人说,艺术家的心智应该是一台摄像机,根据每一次的需要来调节与现实的焦距,距离目标太远或太近都不会有安全感。你更愿意站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你认为自己现在的站位安全吗?
左:他们知道我在哪吗?
31. 你怎么看待一个个体位置和体制的关系?
左:不要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唯一郁闷的人、苦难之徒等等,就好办了。
32. 1994年8月你接受香港《明报》采访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是想出名的,但是当有朝一日真的出名了,音乐流行起来,那意味着我们是如此糟糕。"可是你现在出名了,但音乐可还没那么流行啊。
左:我通过我的音乐赢得了听众,但是一部分听众纳闷的还是我的歌唱,不管是慢的、低沉的、高嘹的,他们难以模仿。在这种分寸上面,我已做得很恰当了,这已证明了你提出的问题。艺术不仅仅是助于让人模仿,还应该让别人有启发。
33. "NO"还是个婴儿时,它曾经主动拒绝艺术的商业炒作的招手,而它现在已成年,你觉得如果继续初衷,结果会怎么样?
左:这不是明摆着么?
34. 2000年,你发表了一本小说《狂犬吠墓》,很多人都会把它当作是一个个体人生的写照, 你认为它有自传的成分吗?
左:《狂犬吠墓》不是考古型写作,它只是通过一件事作为线索写的一本书,不是自传。
35. 有一个作家曾想把这本小说放到网络上,你接到电话时拒绝了这种好意,到底是为什么?
左:我忘了这事了。
36. 在你的音乐里,诗歌的比例是很大的,很多词在汉语中出现的频率极低,如"逃遁"、"跋涉"、"慵倦"、"怜悯",但在你的个人作品里,你却爱上了讲故事,让人觉得你似乎想让每个人都听明白你在唱什么。这是有证据的,在老歌《勋章之梦》里,你唱着,"停止我跳的小丑舞蹈,停止我听的诗歌朗颂",而在新曲《爱的劳工》里,你却哼着,"我已经听见了你在努力地歌唱,我已经听见了你在努力地笑"。你认为艺术有时是可以降格使用的吗?
左:我以前也在讲故事,只是他们对我的故事似懂非懂才会努力地笑,努力地歌唱。
37. 台湾直接流行唱片公司在一篇制作手记里透露,为了在听觉上达到一种新的突破,特意为该专辑添置了50万元的设备,甚至破天荒采取了好莱坞大片才用的混音手段,你觉得这种努力会不会达到创作整体预期的目的?
左:音乐首先是创作,第二是录音制作。音乐没有好的录音制作老百姓是没闲功夫听的,声响不舒服,他们就不会听了,再有思想也白搭。那不是一本书,有字就成,那是音乐。我这张唱片的制作不错,所以就卖得好。
38. 国庆节的前夜以及专辑的首发式上,你在北京举办了两个专场演出,用观众的话说,那简直是两个"唯美的夜晚",有人甚至是闭着眼听完的。台下是热情的,台上却是冷静的,你认为在多年以后,这种情况会不会颠倒过来?
左:我的音乐会越来越多人来听,这事儿明摆着。
39. 你的音乐西化色彩是极浓的,这决定了在相当长的时期里,中国人要花去相当多的时间去消化它。在私下里,你会不会承认听你的音乐,是需要一定智商的,是不是对智慧的一轮挑战呢?
左:听众放松就成。他们不是傻冒儿,低估听众的智慧失败的是自己。
40. 差不多每个听到你的音乐 的人都会对它东西合壁的结构感到惊奇,他们总要说这种音乐跟西方的太接近了,却又找不到具体的接轨对象。它不太像中国人做的音乐,但又极具中国特色。你能解释一下吗?
左;不要想那么多就行,自然就行了,没什么窍门儿。
41. 你认为艺术主义和爱国主义有冲突吗?
左:艺术有主义吗?我不知道。
--《非音乐》2002年第二期
2001年邱大立采访祖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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