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技术 | 梅卡德尔只是打开了那个开关
2014年,在同名专辑《梅卡德尔》发行之后,赵泰并没有暂停自己的音乐创作,只是这个过程变得更加深刻和细致。“我在尝试一种新的方式,在音乐中灌入更多信息,虽然它们以碎片化的方式加入,但呈现出来是一个完整的结果,这个结果可能没有《梅卡德尔》那么抓耳,听众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耐心去试听和消化,但怎么说——如果为了好听而去(做得)好听,就难免被习惯的陷阱俘获。” 赵泰所说的这个结果,就是他们在2018年11月独立发行的第二张专辑《自我技术》。 “自我技术”的概念来源于法国哲学家福柯,乐队主唱兼专辑的词曲主创赵泰在接受采访时讲:“在福柯的谱系学作品里,我了解到知识和权力对主体的建构这些概念,当然——还有‘自我技术’,不过在思考的过程中会感受到自我技术在现代社会的缺位,我希望通过这张唱片,呈现‘自我技术’的多样性,启发听众去关注自我,控制自己的思想、行为和存在方式,实现自我的提升。 《自我技术》中少见了梅卡德尔此前的绚丽和明亮,转而以一种顽强的克制进入到艰难和晦涩的叙事世界。不再以质问、控诉和外放式的抒情去表达自我,梅卡德尔从思考到表达都显得更内敛,更细腻,他们一边将自己分裂,试图脱离那个既成形象的控制,同时又不断重新拼凑还原自己,他们需要以一个如同“银色子弹”的形象去洞穿谎言,揭露真实。 “在缺乏真实的系统下,糟糕的现实也可以被涂抹得看起来十分美好,真相难以辨别,思考就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当提出对新专辑做一个总结时,赵泰这样说:“我以为,《梅卡德尔》是在发现问题,而《自我技术》就是思考这些问题的过程。”
—以下是「進化耳朵」对梅卡德尔赵泰的专访— 《自我技术》的旋律流畅度似乎比《梅卡德尔》弱化了一些,出于怎样的考虑? 赵泰:你指的弱化,应该是指听感上冲击力的减弱,从这个维度评价的话我不否认。因为我在尝试一种新的方式——在音乐中灌入更多信息,虽然它们以碎片化的方式加入,但呈现出来的是一个完整的结果,这个结果可能没有《梅卡德尔》那么抓耳,听众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耐心去试听和消化,但怎么说——如果为了好听而去好听,就难免被习惯的陷阱俘获。”
“如果为了好听而去好听,就难免被习惯的陷阱俘获。”——听起来这像是一种对流行音乐制作标准的反叛,和新专辑的主题对应起来,似乎可以理解标准化制作的音乐产业也是一种“权力技术”的集合,而把“悦耳”的重要性放在“表达意见”后面,则是一种“自我技术”的突围? 赵泰:没错。悦耳更多来自于主观意识,所以单独强调悦耳是徒劳的,歌曲的内在表达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是要否认音乐的旋律,而是当下的音乐环境所造成的错误观念根深蒂固——我们都忽略了音乐本身,而去刻意制造音乐,为了传递而表达,这就扭曲了音乐本身的意义。 在新专辑第一首歌《黑夜的秘密》里,“你”和“我”作为故事的主线串联起了所有意象化的隐喻,其中的“你”和“我”分别代表什么? 赵泰:这首歌中的“你”和“我”可以理解为个体对事物产生多重认知而引发出的不同结果。“你”对于“我”是一个个体矛盾存在的两面,伴随着环境的发展变化,从“你”中诞生的“我”不断试图脱离束缚和控制,但习惯和依赖让所有可能性都变作“你”用来控制“我”的方式,在用尽一切方法后,“我”不但没有脱离母体的控制,反而成为了“你”,而“你”本身就是另一种可能的“我”。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在这种循环挣扎中迷失了自我,而我们真正想要追寻的却早已在自我牵制的痛苦中消失不见,或者其实我们从来没有追寻过什么。 新专辑中很多歌似乎和《梅卡德尔》保持着一种关联,比如《缪斯》和《迷恋》,《人工智能》和《寻找多莉》,《橱柜》和《房间》等等,是这样吗? 赵泰:没错。《缪斯》可以说是《迷恋》的后续,都是从爱欲的角度出发延伸,强调“爱”是合理解释“性”的唯一方式;《人工智能》和《寻找多莉》则是通过对未知领域的恐惧,来约束或者警示当下我们应该去反思和自责的一些问题,而这种恐惧的根源是因为信仰的缺失;至于《橱柜》和《房间》,都是在描述置身禁闭空间时渴望冲破这种限制的心理状态,而新歌中的“橱柜”相比“房间”空间更为狭小,代表这种压迫感已经更深一层。 我说过《梅卡德尔》是在发现问题,而《自我技术》就是思考这些问题的过程,所以整张《自我技术》和《梅卡德尔》都是相通的,可以说其中每一首都互有关联,我觉得听众可以自己去发掘。
《橱柜》这首歌有接近13分钟的长度,其中后半段加入了一个8分钟左右的采样,可以介绍一下这首歌吗? 赵泰:这首歌基本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讲述了一些年代性的故事,某些灵感来源于《三体》中叶文洁这个角色;后半段以采样为主,取自电影《霸王别姬》中对戏子进行批斗的对白,而这一段与前面的故事在本质上又是相同的,虽然历史在前进,但我们内心中易于被击碎的部分始终没有改变过。 另外这首歌想表达的不仅于此,最初这首歌计划叫《橱柜里的骷髅》,但觉得和其它歌的名字格格不入就没有采用,“橱柜里的骷髅”是英国谚语,意为“家丑不可外扬”,而后延伸出同性恋“出柜”的意思,我希望这也是对于很多同性恋朋友一种精神上的支持。这不是什么人类的进步思想,也不是出于同情和怜悯,而是出于本性和本能的一种相互认同,采用《霸王别姬》作为采样也有这部分原因,是一个双关的用法。 我现在的思考有了一些小小的转变,当然观察意识形态一直没有停止,但是从社会机器转化到个人多了一些,有些圈套是我们自己设下的,有些障碍也是我们自己树立起来的。 借用程蝶衣的话,“(困境)是我们一步一步走到这步田地来的”,不怪别人。 赵泰:没错。 你是想通过这张专辑让大家意识到这一点是吗? 赵泰:对,我希望打开一个开关,打开每个人意识中的那个开关。我在音乐中的尝试仅仅只是一种不确定的可能性,我希望可以让更多人延伸出更多的可能性,这也是促使我做出表达的一个基本因素。 至于我打开的开关是否正确,我必须自己证明,用音乐、行为和思考去证明。音乐其实是思考过程的一个出口,自我技术的一种呈现。面对复杂的环境,不断地提出问题,思考问题。虽然这个过程中发现自己越来越渺小,但内心会感到有了很多东西可以支撑。 新旧两张专辑分别有一首童谣/儿童歌曲——《大盗贼》和《乌鸦歌》,为什么青睐儿童歌曲的改编? 赵泰:算是一种特殊的坚持吧,那些最初扎根在你思维中的音乐必然是童年的音乐,而在我们开始调用自己思维的同时,这些最初的印象却很容易被遗忘。
在梅卡德尔的音乐中,充满着词语和感官的冲突,挑战听众的想象力,比如《死亡与堕落》中使用“纯洁-污浊”、“勇敢-羞涩”、“绝望-跳舞”等等对立矛盾的意象使歌曲的想象空间更具张力;比如《把她还给她》和《女巫》里使用“悲伤的故事-安慰你”、“卑劣的目光-观察你”、“温柔的理由-囚禁你”、“迷失-明亮的眼睛”、“呼吸-沉重的空气”这样的语言组合,亦皆如此。 对此赵泰解释说:“我们生活在荒谬之中,正因如此,这些看起来相互排斥的事物,才会相互影响——这就是现实。” 在赵泰的认知中,表达是一种本能而无法抑制,但一如前面说的“在缺乏真实的系统下,思考是一件奢侈的事”。在信息爆炸的当下,人们缺乏逻辑思考和对自我的关注,理想背后的价值亦被歪曲与颠覆。 跳出这样的环境,在真实之中表达,这是赵泰无时不刻不在探寻的,也是《自我技术》的核心与脉络——《自我技术》是一个开关,“我愿以我最真诚的信念,为所有存在于真实之外的人们,打开一扇未知的门,通过眺望,也许会发现‘真实’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