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自我剖析的深刻程度让同辈唱作人汗颜
距离专辑发行已经快半年,只是上周末终于去现场听了她本人的演唱会,决定一定要为她写点什么。
Lily绝对算不上一个高产歌手,出道十五年发行专辑才四张,好在每张专辑质量都颇高,哪怕是销量口碑不佳的Sheezus,也有着无数可以深挖的内容和很好的流行度。Lily Allen最难能可贵的是,你能从她的作品中,清晰地摸到她纵向的成长,换言之,她音乐作品的取材几乎完全来于生活,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是一个真正把生活转化成艺术的天才。从Alright, Still里趾高气扬的party girl,到二专洞察抨击社会却仍然脱不了稚气的女文青,再到结婚隐退而复出的锋芒毕露女王Sheezus,你都能清晰地看到她的人生轨迹。而今年这张No Shame,是离婚后的单身母亲对一路走来生活和家庭经历的剖析审视。
Lily Allen对专辑曲序和情感推进的掌控能力是大师级别的,这点我们在二专里已经见识到了。这张专辑里面的曲目,交给一般人来做,基本可以预见会是个灾难,事实上,如果你没有耐性了解她的表达意图,恐怕也是难以领悟到。但对她的经历稍有了解以及把歌曲的线索简单串联一下,你就看清楚专辑的结构了,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两头是外放的,是给外人看的;中间部分是内敛的,是私人的。关于里面制作用的什么风格,哪里出彩,那是乐评人无聊写的东西,你甚至不需要去分析她在哪里的songwriting闪光,她的写作能力(无论是词作还是旋律),都没有一点需要担心的地方,这里意在帮助理清专辑的情感线索,以及纠正一些其他评论里我认为不准确的解读。
Come On Then开题,基本上继承了上专URL Badman,直面trolls和haters,但不再针锋相对锋芒毕露,而多了一份从容。这里的Lily比以前更加无所畏惧,直接揭开自己的伤疤,坦然承认自己在为母为妻上的“失败”,甚至披露自己孤独到连个打电话的人都没有。她对待haters再也不怼天怼地,而是看得更开了,最多是一句“你来吧,你挺没礼貌的”。了解的人会知道,Lily Allen是忍受网络暴力最严重的名人之一,能看到她现在如此从容,真的是由衷为她感到欣慰。
曲目2-4是一串告别:
Trigger Bang是对过去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挥手再见,是专辑最有hit潜质的歌曲。
What You Waiting For是对犹豫不决的自己说再见,高估了孤独对自己的束缚,对离婚与否摇摆不定。
Your Choice则是对前夫说再见,回顾前夫的insecurity给自己的压力,开始明白两人的感情自己已经看开,你放不开手是你的选择。
这三曲结束后,基本上专辑完成了第一段落,完成了对过去的一系列告别,似乎应该看向未来的明亮。但Lost My Mind又将情绪拉回来,对前夫造成的伤害无法释怀,尤其是无法入眠呼吸困难时,你的一句“都是你自找的”,更是让我心如刀割。情绪回到了What You Waiting For里面的犹豫,难以割舍。
到了专辑的中间部分,Family Man和Apples也的确是专辑里的centerpieces,是Lily对内心底处最深刻的剖析。这里三首曲目(7-9)的安排极为精妙。
Family Man是她对前夫的深深歉意,对自己的年少轻狂、无助脆弱的愧疚,家庭的重任放在了她的前夫身上,当时的她自己并没有将自己从无助中解救出来,枉顾家庭。言外之意,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妻子,不是一个family woman。
而Apples对自己未能成为family woman做出了解释,很多人初看会认为这是一首写给前夫表达歉意的歌曲,但这只看到了最浅的一个层次,实际上这首歌承载了三个层次:
1.白描了和前夫从开始相恋到结婚生子,四年来两人的各种感情经历,承接了Family Man里的抱歉;
2.从自己对这段感情的感受(too much for me),向内窥视,寻找问题的起源,回顾自己的成长经历,发现并且感叹自己和父母走了同样的一段路(apple doesn't fall far from the tree);
3.引出下面一首Three,这点在Apples这首歌里面是没有指明的,但下面的曲序安排表达了Lily对自己这段离婚经历对孩子造成的影响的担心,她害怕孩子和自己一样,将来会走上相似的道路。
我个人认为,Apples是Lily所有歌曲中,最出色的一首作品,没有之一。当然,Lily也表示过Apples是她本人这张专辑最喜爱的曲目。
那么接下来的Three,除了对自己工作繁忙不能常陪孩子的抱歉之外,更承接着Apples三代人的家庭愧疚。
到了Everything to Feel Something,可谓是全专最emotional的时刻,不需要多说什么了,情感推向了最高潮,这里Lily的写作和vocal都是stunning。
在情绪宣泄过后,全专最私人化的中间部分收尾,色彩又转向明亮,Waste和My One两首似乎重回首专,尤其要指出的是My One中,Lily较隐晦地说明了离婚的一个重要原因,而且和Your Choice的叙事吻合,具体原因不做说明。Pushing Up Daisies表达的则是对未来的希望,是写给现男友的歌曲,幻想两人能有一段长久甜蜜的感情,相互理解扶持到老,pushing up the daisies意思是人逝世后身体为野花提供养料,就好像人在底下托起花一样,也是个非常诗意化的idiom了。
如果说专辑以Pushing Up Daises作结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因为到此她对个人经历的整合已经结束,但是这样的结尾少一些重量,也比较落入俗套,而且她有一个之前音乐一直贯彻的,很重要的部分还没有说,那便是女权,Cake就是这样一首曲目。
Cake这里的女权我认为才是真正的女权,比起什么Run the World(Girls)和KP那种肤浅的"beautiful brain with a pretty face"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要的是真正的平等,也没有上一专Hard Out There那样的锋芒。Cake本身经常作为权利和财富划分的象征,所以这里的隐喻非常容易理解,就和partriachy pie一样直接,女性要在男权社会中分到自己的蛋糕,是平权,是inclusion,而不是特权。那么Have your cake and eat it也有两层意思,一层就是女性应该对自己享有平等权利感到轻松自如,因为一切就像吃蛋糕一样自然和正常;第二层,虽然更表层,但其实并不容易联系到,这里也讽刺了对女性的物化审美,一定要苗条才好看,蛋糕经常被看做不健康的增肥食品,女性是不该吃的,但Lily告诉女孩们,做你想做的,不要管男权审美体系下的标准,想吃蛋糕就应该吃。Cake将她整专的私人经历最后落脚到更多的女性身上,并且以亲和的口吻给出了自己对女同胞们的劝诫和希冀。
Lily Allen的写作能力我认为是在同辈唱作人里最顶尖的一批,至少在pop届是没有问题的。她最令人敬佩的是能够让你看到一个完整的生活轨迹,所有的题材都有章可循,她的人格和她的音乐是一起成长的,她是一个真正将生活无缝转化成艺术的天才。我在这次看演唱会前对朋友说,始终认为Lily Allen没有得到足够的认可度,以及受到了太多的无端指责谩骂,原因大概是她并不容易被一般人理解。
和她在Family Man里写的一样,She's scared, not evil,她的音乐和言论时常遭到误解,比如Sheezus里的开炮并非是对几位女歌手的攻击,而是讲她认为大家都是Sheezus,自己也要回归了;Hard Out Here的误解更深,具体也不展开了。这次去看演唱会,确实也有一点让我尤其注意,来看现场的观众中,中老年比例不小,能够占到快三分之一,大概也说明一点,她的音乐需要听众们更加沉淀下来去体会。当晚Lily其实感冒了,演出说实话算不上完美,但也比较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全场最高光的时刻,是f*** you响起,大家齐刷刷对着台上竖中指,在其他人的演唱会上,你怕是很难有这样的体验。而且,即使有病在身,结束后她还是留下和粉丝留了合影,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在她坚强的“外婊”下,其实内心这么柔软善良。这样的女人,有什么shame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