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拉姆斯独特的心声,以及一份时过境迁的演奏
今夜听这张勃拉姆斯的室内乐录音杰作,Rubinstein与Guarneri四重奏合作的第一、第三号钢琴四重奏。至《第三号钢琴四重奏》的部分,居然不知不觉想起,陈丹青在书中提到,鲁迅当年曾表示他不想让《呐喊》等书再版,因为不希望其中的思想再影响小孩子。此曲固然同那样的内容无关,但勃拉姆斯当年直接告诉出版商,乐谱封面上可印一年轻人,举枪对准自己的头,让人们由此对乐曲获得一个基本印象,也是很令人难忘的一件事。故而,这部四重奏好像也曾获得“维特”的别名,尽管之后并未沿用。当年歌德的书曾经引发一些年轻人的效仿,而一向内敛的勃拉姆斯,在该作第一乐章写出异常阴郁而又激烈的意境,实实在在也有自况之味。
原本,如此赤露坦诚的维特心境,或许一个人保存于内心之中更为合适。勃拉姆斯却非写不可,除了整体的构思已成熟到那份上,似乎也确实有不少心言,他仍想要公之于世。作品的行板乐章应该是很集中的体现了。刻画如此细腻而千回百转的情思,勃拉姆斯在他的慢乐章中,很少做得如此直白,也是如此之满。今人谈到他与克拉拉的关系,往往都会指出,这样那样的方面,作曲家最少也留了一手。但事实上,这两个人能彼此留出恰当的距离,并且enjoy这个距离,也真是只有那样的大家才能把握的“相处的艺术”。直到后期,勃拉姆斯在信件中,也偶尔会流露“老维特”的一面。因其真有这样的东西,故而能催生杰作,也不介意在音乐中表现得赤露坦诚了。(不过,《第三号钢琴四重奏》的确是从勃拉姆斯标准的维特时期开始创作,只是根据他的习惯,过了太久、太久、太久才最终完成。)
倘若拿掉那种艺术层面的默契,常人亦能学习某种分寸,却终归也只是对于关系的经营而已(尽管这也很必要)。Rubinstein对于勃拉姆斯的推崇,以及他对于这些作品的推广之功,有时被他在肖邦领域的成就所掩。钢琴家很长寿,立体声录音极多,以至人们可能忘了,在他展开事业的时候,勃拉姆斯的接受度还远不及今日。而当Rubinstein开始系统灌录唱片时,勃拉姆斯的人气已大大提高了,但他灌录一些室内乐重要的早期录音的功绩,仍是需要特别铭记的。到这张唱片问世,钢琴家已进入舞台生活的最后一个阶段。今日看来,唱片中的名家组合自然熠熠生辉,在当时的背景下,Rubinstein其实是提携后辈。那时Guarneri四重奏仍是一个年轻的组合。日后,一提Arnold Steinhardt在他的回忆录中,也特别提到大师当年同他们合作,有怎样非同凡响的意义。
勃拉姆斯《第三号钢琴四重奏》的行板中,四位提琴家的演奏确实流露着理想的青春气息,由此刻画出原作最鲜明的特点。而在情感真挚的同时,他们关于技巧的、音色的把握也没有任何粗率之处。成长为那一代美国室内乐组合中的翘楚,可谓顺理成章。如今时过境迁,Steinhardt也是硕果仅存的老辈名家之一了,上回听他的大师班,发现他极力避免让学生模仿自己,除了拨弦之外,从不进行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