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河流,乡野回声
到达隔壁县城时,已经是晚上7点,天黑尽,飘着毛毛细雨,川东特有的秋意弥漫全身:潮湿、阴冷。回乡的班车早已结束,大巴司机把我丢在了火车站外,也许在火车站能碰碰运气,看有没有愿意跑两县交界的这样一程单边。火车站翻修一新,但骨子里的样子和十几年前第一次来却没有变化:拿着小牌子招揽客人的旅店老板,沿街叫卖的餐馆,拉客的出租车,急匆匆赶车的人……
谈好价格,再等了两轮到站还是没有和我同方向的客人后,年轻的司机终于有些失望的出发了。连日的降雨,导致山体塌方,多处道路中断,司机不停在群里问同行路况,最终确定后,拐上了开通不久的高速。越过县界,久违的熟悉感铺天盖地涌来。高速路修建在从前的河谷上,两侧是起伏绵延的群山,山上星星点点的昏黄灯火,我知道,其中一处忽闪的灯火也是属于我的,下高速再在蜿蜒黑暗的山道走一会儿,道路终将会把我引向那团灯火和试图藏匿灯火的房屋——家。
奔驰在山道上时,年轻的司机一言不发,叼着烟。我在后座上看着窗外,脑子里回响着那首重复无数次,和此时此景更加熨帖的歌曲——《月光白得很》,稍差强人意的地方在于,今夜无月光。
第一次听到莫西子诗还是在那档让他声名鹊起的选秀节目里,已经很难描述听到那首歌时带来的震撼,和很多人一样,被那个长了一张有些苦大仇深脸的小小个子是爆发所折服,直白、声嘶力竭、切肤之爱。但成名后的莫西子诗似乎有意避开那档节目和那首歌,仿佛又潜回了生养他的大凉山地区,杳无音讯,连那首歌单曲版都没有推出过。默默出的专辑《原野》,和窦唯一起合作,纯粹的原生态彝语歌曲,民族性贯穿始终,没有给文艺和流行留下一丝喘气的机会。专辑里《山魈》开头的笛声,《原野》中的鼓声,配合着彝族传统的口弦,瞬间就将人拉到了西南山川腹地,那些幽深、潮湿、鬼魅、神话传说、天地祭祀都复活了,成都平原闷热的九月都变得陌生起来,自由、原始、狂野,独存于山野间的气息,经由这些歌曲穿越时空,来到她生养过又遗弃了她的人群。
从新专辑《月光白得很》发布至今,已不知道循环了多少次,在公交上、在沙发上、在奔波的旅途中、在失眠的长夜里。如果说《原野》中的莫西是扮演了彝族传统中的毕摩,那新专辑中就真正成长为一个诗人了,而也开始显示出自己的矛盾和野心。
在这首彝语和汉语混合的专辑中,配乐和题材极为丰富,音乐风格更是多种多样,民谣、电子、摇滚、流行你都能找到影子,但又不是那么纯粹,当然民族风格也未能缺席。这也必然会招致部分人的抨击和不满。
经过《远处》的启幕和《我们都是》的酝酿,第三首《南方的莎士比亚》俨然是专辑的第一个高潮。如果说之前的莫西是地域性的,那这首歌把地域性进一步扩大,所有有关南方的意象都融合在其中,氤氲的空气、蒸腾的水雾、断线的风筝、朦胧的烟雨楼台、水边梳洗长发的少女、不停滴落的雨……歌词是俞心樵的诗,莫西独有的嗓音,一场三叹的编曲赋予了这首歌无穷的韵味,将近8分钟的长度,就像南方春天的细雨。这些存在于诗词歌赋和山水图卷中的得以以声音的形式保留下来,也像是一首挽歌,就像多年未归的故乡,曾经的小桥流水已不复存在,变成了车流奔驰的高速公路。所有的存在都会湮灭,那些曾经的历史终将变成神话,而生活在其中的人有的渐无声息,有的化成一个短短的符号。第四首《关于彝族火把节和天地演变史的一些词语》直接取材于彝族传统史诗《勒俄特依》,在鼓声、口弦的基础上,加入了电吉他做主音,2:55时的摇铃声有如神来之笔,就像是宣告着一场祭祀的开始,莫西的声音滑了进来,配合着铃声,连接天地与神灵。第五首《彷徨》,部分词取材于鲁迅和萧红的诗词,整首歌的编曲电子为主,有一种非常迷幻的味道,莫西的声音也是非常迷离而超脱,在这首专辑里属于绝对的异类。
如果给整张专辑打8分的话,上半张至少5分,下半张的3分里,2分给《月光白得很》,1分给《不要怕&阿杰咯》,剩余几首歌,其实不加入专辑可能会更好。《丢鸡》和《知了只叫三天》算是旧歌回炉,但重新的编曲乏善可陈。《回》和《MOMA》其实发预热的单曲可能要更受欢迎,他们的加入反而让这张专辑完全无法归类了。
说回《月光白得很》,这首专辑的同名歌曲,是我最喜欢的,歌词非常简单,来自王小妮的诗。旋律也非常简单,主音吉他的几个和弦并不复杂,6分钟的歌曲里留白很多,词和唱声填得并不满,每一句都拖音很长,音调极富特色的高音哼唱把现代诗里朦胧、悠长、隽永的一面表现得淋漓极致。每次听到这首歌,我总想起小的时候,一大早行走在山间小道上,去赶第一班大巴上学的场景。父亲走在后面,打着手电筒,头顶的月光还明晃晃照着,四周的山峦只剩下起伏的影子;或是更小一点的时候,去几里外的亲戚家参加完红白喜事,打着火把,几个人行走在影影绰绰的山野间。
最后,希望莫西的个人专程演唱会快开到成都吧。山川、田野、云雾、牛羊、流水、黑夜、青草,我们生于乡野的人,也希望循着你的歌声,暂时地在故梦里醉卧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