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终结的存在主义街头叙事
专辑名为“未终”，可一上来的曲目就是“终”，这的确令人费解，The Roots这次究竟想讲什么？
第一次听这张专辑是五年前，后来我曾断断续续的翻译了专辑中大多数歌的歌词（实际上是初中干的事，后来觉得质量不怎么样，就把它们删了），于是也慢慢理解了这张专辑里所包括的精妙的构思和深刻的哲理。一切不妨先从乐队主脑?uestlove对这张专辑内容的介绍开始说起：
Undun is the story of this kid who becomes criminal, but he wasn’t born criminal. He’s not the nouveau exotic primitive bug-eyed gunrunner… he’s actually thoughtful and is neither victim nor hero. Just some kid who begins to order his world in a way that makes the most sense to him at a given moment… At the end of the day… isn’t that what we all do? “未终”是一个关于本不是罪犯的孩子，最后却成了罪犯的故事。他不是那种追求新奇、性情暴兀的街头混混...他实际上很有思想，而且既不是受害者亦或是英雄。他只是那种到了一定时候，便会将世界规划有秩以使它对自己富有意义的孩子...说到底...这不正是我们都在做的吗？
而就此再回头听专辑的第一首曲目Dun，我们便知道了：这是这张专辑中的短命的虚构主角Redford Stephens (1974-1999) 最后的心电图的声音，从一开始频率已停止变化的心率声到音乐渐入最后闪现消失，我们便意识到这是一个倒叙的故事，在这里，我们从一个已终的生命停止之处回到它未终之时。
来到Sleep，空灵的鼓点和尽显静谧的歌声响起，在生命的弥留之际，Black Thought帮主角说出了他最后的忏悔：
Look, and what I did came back to me eventually 看吧，我的所作所为最终都有了报应 The music played on, and told me I was meant to be awake 音乐响起，告诉我我正意识清醒 It’s unresolved like everything I had at stake 一切都还未解决，就像还在之前的危如累卵之时 Illegal activity controls my black symphony 我的不法之为正演奏着属于我的黑色交响曲 Orchestrated like it happened incidentally 曲目被精心编排就像它真的是偶然发生的
专辑的主题从这里开始有了眉目，原来"undun"的是他过早丢失的生命，死于街头恩怨被人谋杀，他自然觉得不甘，但他也同样在这场“游戏”里为非作歹，因此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死有因得。而最后一句也令人疑惑，什么叫“真的是偶然发生的”？再往下听这个问题应该就会有答案。
他还想抓住自己的最后一丝意识，让自己停留在被人谋杀的那一刻，可是：
Oh, there I go, from a man to a memory 噢，时候到了，从一个活人到一段记忆 Damn, I wonder if my fam will remember me 干，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朋友是否还会记得我
生命就此终结，他将成为一段记忆，而可悲的是，在街头摸爬滚打的他真的有“朋友”吗？这段记忆真的还有人会去记住吗？而或许相对令人欣慰的是，副歌中唱到的在他的噩梦中能遇见的“最坏的敌人”，也像秋天的落叶在他的记忆里消失殆尽了。
歌曲非常简短，只有一个verse，因为那是最后一刻的蒙太奇，而非常顺畅的接入第二首，因为在他死后和他刚死时这两个时刻实际上就是一刹那的事情。实际上这里的歌词内容和上一首差别不大，不过下面这段写得不错：
Fading back to black, my dark coronation 消逝，回到一片漆黑，我的黑暗加冕礼 The heat of the day, the long robe of muerte 最后的紧张如正午的炎热，穿上我的死亡长袍 That soul is in the atmosphere like airplay 灵魂漂浮在空气中宛如电台播放的音乐 If there's a Heaven I can't find a stairway 如果这里有天堂我想我找不到通向它的阶梯
如果说以上3首歌曲可以命名为"dun"作为专辑的第一部分，那么接下来的One Time, Kool On, The Otherside, Stomp则为第二部分，划分的依据在Lighthouse的Pre-Hook里："Before the dark abyss I’m gon’ hit you wit dis"，也就是说，这部分即"dark abyss"阶段，残忍的犯罪经过、得手后的炫耀以及内心的跌宕起伏在这几首歌中糅杂在一起，讲述的实则为Redford的生命中“最为闪耀”的一段经历。而这几首歌里面，我觉得Stomp最具有表现力，Hook的Lo-FI采样是某场橄榄球比赛教练对队员们的喊话，配上节奏紧凑、令人紧张的鼓点和键盘，代入感十足，而凌厉的吉他riff便是歌词中的不顾一切的犯罪生活的体现：
Was this a matter of flesh and blood 这是否有关血与肉的牺牲 Yes it was 是的 Does it matter who win and lose 而胜与负是否事关紧要 Yes it does 肯定是的（前面是在和副歌互文） It ain’t about the most blessed love 而这与最受祝福的爱无关 When you return to the essence 当你命归黄土 What is it back to the essence of? 那本质的后面是什么（让人想起萨特的“存在先于本质”）
（Greg Porn这段描写的太淋漓尽致了，抄了一大段认真翻译一下） Fuck getting fucked 去他妈的被人整 Immaculate conception 这是“无罪成胎论”（这里是联系上文的"fuck"来理解的，实际上应该是“耶稣童贞生”即 Virgin Birth of Jesus的reference更合适） Now what’s beef ain’t even a question 现在那些小摩擦都不是问题了 Calico kisses, cold blood and crime tape 冷血、暴力就是我的代名词 Flirt with death, every night it’s a blind date 和死亡调情，每晚都是一次约会 One night stand, payback's a bitch 和犯罪一夜情，报应就是个婊子（前面一段是把犯罪当做女人来写） Shit have you skinny dipping in a pool of your piss 把你纤瘦的身体浸在尿池里 Blood, sweat, and tears, broken teeth and spit 血、汗、泪，打得满地找牙、唾沫横飞 Put the barrel in your mouth 把枪管塞进你嘴里 Blow the devil a kiss 这是“给恶魔的一吻” Put the knife in ya back cut down to the red meat 匕首划开后背直到看见血红的鲜肉 Daddy should’ve let me be a stain on the bed sheets 我爸真该让我成为床单上的一块斑（这个暗示应该懂吧...） I’m one shot short of a Molotov cocktail 我就像一杯“莫洛托夫燃烧瓶”（把燃烧瓶比作一杯酒） Kick in the door like welcome to my world 一脚踹进门，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引用Biggie"Kick in the Door"，而且这两句押的韵很霸气）
而在他不择手段之外，其低调和思索的一面也在歌词中刻画了出来
A nigga stayed low, left the ladder unclimbed 一个低调的哥们，留下了未爬的梯子 Time after time, verse blank, the line unrhymed 一次又一次的，未写的唱段，未韵的句子
Rich but never famous 富有却从未出名 Hustle anonymous still remain nameless 街头打拼的匿名玩家仍然没有名气
Carrying coldblooded hearts that never been for love 带着冷血的心，从来没有爱 Brothers keep going for theirs but never get enough 兄弟们一直在追逐他们想要的，但从未满足 World travelers that seen it all and did enough 就像环游世界的人见识了一切体验得满意了 Only to return to learn the world wasn’t big enough 而在回程时才发现世界对自己还不够大
这时的他，便这样低调地在街头“努力打拼”，感谢这街头的造物让他还有向上攀爬的空间，他或许清楚自己的下场是什么，但在掠夺的快感面前，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也并不知道这样在悬崖边上的生活即将到头...
到了第三部分，在Redford经历重大转变之前的故事中，我们或许能在这里面体会到他的变化的深层原因。且看Tip The Scale的副歌：
Homicide or suicide 谋杀或是自杀 Heads or Tails 做头或是做尾 Some think life is a living hell 有些人觉得生活就是地狱 Some live life just living well 而有些人的生活就是花天酒地 I live life tryna tip the scale 而我正想把那生活的天平倾转 My Way, my way(x2) 走上我的路
于他而言，生活就是这样不公平的，他试图扭转局势，试着去辛勤工作，却只能借债还钱，而看看周围皆是和他一样的边缘人：流落街头的流浪汉、瘾君子、初二就毕业的“街头士兵”...对最后一类人来说，他们或许能把这里的穷人当做垫脚石，一步一步踩上去，富人因此更富，穷人因此更穷，而他知道，这或许就是唯一的出路——“街头梦”。于是他对自己说"It’s like living that life but I won’t live that life again"。这首歌里Dice Raw的唱段也写的很不错，这里偷个懒就不翻译了...大家可以自己去看看。 又看Lighthouse的副歌，或许是更有力的隐喻：
And no one’s in the lighthouse 没人在灯塔里 You’re face down in the ocean 你的脸正面朝海 And no one’s in the lighthouse 没人在灯塔里 And it seems like you just screamed 好像你在这里嚎叫 It’s no one there to hear the sound 却没人能听到声音 And it may feel like there’s no one there 又好像在这里没人 That cares if you drown 在意你是否溺水
灯塔，显然指的就是美国，而最底层的人谈论美国梦就是痴人说梦，你是死是活，这个社会中没有人管你。这首歌中，浸在烟酒里的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开始烦躁，一拳锤向自己却发现能击碎的也只有自己，他也在担心，再这样下去他是否会真的“溺水”...I Remember也是和这首歌的大同小异的苦闷沉思，不过我觉得从Single的角度来看是专辑中最好听的一首歌，大家也可以了解一下。说到底，谁生来就是恶人？谁又想去犯罪？在所谓“黑暗的深渊”之前，Redford可能面临过更加苦闷的时期，可不论怎么想也得不到更好的结果。Black Thought也曾在采访中说过，Redford这个人物的塑造实际上来源于许多周围的朋友，在那个平均年龄25岁左右的社会（他的爸爸就是26岁去世的），他自己从来没想象过30岁之后的生活会怎么样。将这样一个形象泛化，他代表的实则是那个恶劣环境里每一个普通的个体。
最后一部分则为四首纯器乐曲目则让我们回溯了一下Redford简短的人生，四首乐曲也可以说是非常浓缩地代表了他的四个阶段/状态/人生主题。 第一首 Redford (For Yia-Yia & Pappou) 实际上不是这张专辑的原创曲目，而是来自民谣大佬Sufjan Stevens的专辑 Greetings from Michigan: The Great Lake State 的歌曲。?uestlove也表明了这是Redford Stephens 这个虚拟人物的灵感来源，同时我想也可以把它理解成创作后面三首乐曲的一个动机，这首歌，仿佛是在写主角刚出生，亦或是还未涉世事的阶段，因为Yia-Yia & Pappou是希腊语“爷爷和奶奶”的意思。舒缓的钢琴声演奏着的平静旋律仿佛在讲述他那本没有什么波澜的童年，那时的他未曾想过之后的人生是什么样子。 第二首Possibility，所谓“可能性”，仿佛在暗示前途一片光明，而现实却是萨特笔下那无根的、实则令人痛苦的自由，更何况Redford真的是自由的吗？到这里就能解答之前那所谓“真的是偶然发生的”的问题了，Redford的欲望使他不断想获得更多，而事实是他面临着社会的多方面的压力，在一个黑人的贫民窟中他能做些什么？对于他而言，这“可能性”的后面就是“不偷拐抢骗就只有等死的宿命”，所以这首弦乐四重奏的旋律是显得如此的哀伤与凄凉，最后是低音琴键的缓缓按下结束曲目。 第三首Will to Power，即尼采笔下的权力意志。这里狂乱的Free Jazz式的鼓点与钢琴很好的表现了这个主题，而在这样一个主题下，Redford作为一个贫民窟中努力寻求对欲望的满足和对现实处境的突破的个体便成了一个于“权力意志”十分符合的隐喻，在这样的一个追求的过程中他崇尚暴力、不择手段，宛如这乐曲所呈现给我们的感受。或许还和面临“上帝死了”这样一个大环境下的的现代人处于的无序和混乱有关？笔者学识浅陋，暂且只能理解到这里。而回顾Redford的面临的抗争与宿命、欲望追求与现实局限的人生主题，大家也能理解为什么说这是一张在探讨存在主义的专辑了。 最后一首Finality，结尾，仿佛是第二首的reprise，从钢琴到小提琴，哀伤的旋律增加了更强的表现张力，最后沉重的一声钢琴，给专辑画上了一个令人沉思的句号。可讨论到这里还没结束，专辑是完了，而回头一看你会发现这和第一首曲目Dun连在了一起，同指向一段生命的终结，而两者却分别为专辑的结束和开始，这样在富有特色的倒叙之外，专辑又有了一个循环往复的结构，这样的构思不得不令人赞叹。 而回到文章开始的问题，到最后，究竟什么"dun"又是什么"undun"？笔者认为，结束的很简单，即这一段街头叙事和这个虚拟人物的生命；而仍未结束的，是Redford不甘的心和在真实的黑人生活中每天都在上演的街头枪杀事件以及所有贫困黑人永远逃不出的这个贫民窟“围城”，亦或更深一点，是每一个个体乃至人类对这样令人无奈的宿命的抗争。 有人会问，黑人的生活管我们什么事？这张专辑作为一件优秀的艺术作品，首先肯定是关注的如故事所讲的那样的水深火热、令人叹息的街头生活，但它同样也有着从现实升华的对所有有着相同处境的弱势群体的关怀。这里就不得不说一句题外话，很多只了解了说唱这种艺术形式的表面的人往往对它有着各种刻板化印象，然而他们所不了解的是，这种艺术形式的包容性比他们所想象的远大得多。
下面还有一个整张专辑的几首歌串在一起制作的MV（感谢Ourden字幕组的翻译），里面还有清楚的时间线，能为理解这张专辑的故事提供很大的参考（比如Genius上有人说Redford是自杀，不过我看过MV后还是坚持认为他是被谋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