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疏通剂
在深圳的日子,时常晚上十一二点下班,我时常步行一小时回到住处,可能只有夜路能让我找到些许安心听音乐的情绪。而Psychonaut 4,占据了我的一堆夜路与一堆情绪,占据了我的一堆深圳生活。
Metal-Archives网站对Psychonaut 4的定义是“Black Metal/Depressive Rock”(以下简称BMDR),这个定义也安放在了我钟爱的Lifelover与Apati身上。先前我好奇于为何不直接使用“Depressive Black Metal”(以下简称DBM)这个大众惯常术语,但渐渐我似乎意识到了两者的相异之处。
大众化的DBM往往是以粗犷往复的Riff与凄砺锋锐的人声为根基,添上与之相配的旋律或其他元素,塑造出宽泛的凄寒萧暗感,这气氛可引领听众望向大自然的庄穆,也可让听众视回自我内心的低郁。而说到BMDR,我很难不忆起把“Depressive Rock”一词发扬光大的抑郁金属先驱Katatonia,多年未听Katatonia,但其具有的哀厄紧张的色彩时不时被我从某些BMDR乐队身上所窥见。BMDR的旋律更具变换性,不拘章法,唱法更恣意,尖扭,并将各类古怪的实验、迷幻、采样元素撮合进来,大胆跨界,像高倍放大镜一般把感官上的各式负面情绪投映得硕大。
如果说DBM层叠了大自然的荒阔意象与人类个体的悲郁绪情,那么我理解的BMDR就是摒弃了大自然、保留人为元素并将其放大扭曲的一类风格。DBM所展示的人之情愫通常是倚靠大自然的,显得工整、颓美而充实,但BMDR对大自然镜像置若罔闻,一味在纷杂难琢的人为情绪与思维里纠结不休,没有抚护,找不到疏通口,不工整、不充实、只颓不美,曲调与字词有了sex、alcohol与drug的扶持,陡增一片自痛与自痹。
BMDR好似《三体》里的黑域,现实中正能量的人事物事远走高飞之时,划下这片音乐黑域,任由千百负能量因子在其间游移碰撞,逃逸不得。而黑域中擅以呈现抑郁、憎厌、癫狂、错乱情绪的音乐达人偏偏倾向于为自己冠以一个阳光鲜亮的名字,因此,我们听的是Lifelover而不是Lifehater,是Happy Days而不是Sad Days,这种反差式的黑色幽默表达在BMDR中也司空见惯。
早先,Katatonia给我涂画了一个“Depressive Rock”的轮廓,而Lifelover向我呈现出一些先前未曾触闻的内在感觉,转至Psychonaut 4,这种感觉被拉近,变得更清晰。以上对BMDR的看法,更准确地说只是我对Lifelover和Psychonaut 4的一个感受总结,难免有些片面,但我猜想,被定义为BMDR的乐队,其音乐要素与表达场景终归是差不离的。
说回Psychonaut 4,这是一支来自格鲁吉亚的十分精准的BMDR乐队,他们锻造着灰沉狂嚣的长篇Riff,段落里的音调不屑以美感为走向,而力求彰显一种神经质、疯沌的格调,段落间的更替比大众DBM更频繁。时时有清透颓软的拨弦音符镶嵌在重度旋律上,形成一种音乐同情绪上的反差。撕心裂肺的黑嗓妄图刺穿内心黑域,求得外界一丝光线,只是大脑与心灵所建造的封锁过于顽固,没有声线能冲破牢笼,掉落下去,跌成了间歇性的无助清唱。
成军于2010年,迄今有三张全长专辑以及一些Demo、Split出炉,最让我郁结不休的是Psychonaut 4最新的两张作品:2015年的《Dipsomania》和2016年的《Neurasthenia》。乐队后期的《Neurasthenia》已然有微微转型之势,补添了不少洋洒Solo与后摇式音墙,以及实验采样,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坠身在《Dipsomania》那更灵动又更顽固的由Riff全盘操控的黑域情境里,不愿自拔。
我热衷于在踏上夜路的时刻听Psychonaut 4,因为这时候,这类音乐能在我身上发挥它最大的功效,它把抑郁、焦颓、恐慌等等让人避之不及的情绪一并打包,施放在夜色中,弥漫在我周围,把我紧逼。当然,导致的结果并非我负面感觉的双层加重,而是共鸣带来的一种缓解。鲧禹治水,鲧靠堵截,败之,禹靠疏通,胜之,倘若你正在面对某些糟糕的现状,背负某些糟糕的心绪,那么BMDR也许是一副上佳的疏通剂。所以当我聆听歌曲“Personal Forest”的孤绝旋律,听到“I'm asking someone to help to breath...No one is dead here, no one, but me...”这句弃绝般的嘶喊时,我感到一股淋漓的快意与力量,当我陷在“Eyes of a Homeless Dog”这首特立独行的独白器乐曲的寒凉消郁之中时,我捕获的是一份难得的摒除现实嘈烦的宁静。
后来有一次去B10看演出,看完后和友邻苦瓜就近吃了个烧烤,畅聊了一下后黑金属。我说我喜欢那种听上去很脏的乐队,比如Lifelover,还有一个格鲁吉亚乐队,说到这里,苦瓜很标准地吐出了“Psychonaut 4”这个词组的发音。那个瞬间,我心中泛起了强大的志同道合感,导致现在的我依旧对那次烧烤记忆犹新。
再后来,认识了Vrijheid厂牌的主人老白,他赠了我一张《Dipsomania》的唱片。咀尝Psychonaut 4的音乐之外,也目睹了专辑的精美图艺。封面众所周知,是一个握枪指向太阳穴的孤糜婴孩,内页就向唯美靠近了一些,以蝴蝶为主题的一套图,蝴蝶,或锢于瓶中,或坠于手腕,或缚于针线。如音乐般,那种从图页中泛出的忧郁、封闭与惊惶,同样那么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