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之中见精深
Pierre Boulez的马勒在20世纪最后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开始“蔚然成风”,不仅成为一种代表性演绎,更可谓某一派之代表。早年在CBS录音的时候,Boulez可能被认为是比较另类的指挥家。一方面,他的指挥风格无论和老一辈人,还是同一辈人相比,都是相当别致的;另一方面,他也是极少数“发展很好的”作曲家—指挥家了。在马勒的领域,由于老一辈大师尚在,甚至Bernstein还是年富力强的状态,Boulez灌录《悲叹之歌》的早期录音或许更多被视为拓展冷门曲目的功绩吧。当时,人们并未将其看为新一代的马勒代言人。不过,Klemperer很早就非常欣赏他,全面性的欣赏。Boulez日后无论发展为新·马勒专家、代言人,还是世纪末最有影响的指挥家之一,都并不太出人意料。而倘若目睹他的马勒成为一个时代的典范,Klemperer又会作何感想呢?
至少在我看来,克氏在天之灵(当然,现在Boulez亦然)哪怕不是老怀大慰,也会感到许多顺理成章吧。其实,Boulez的马勒有时成为对于Klemperer的马勒的某中再发展,当然表现方式完全不同。记不清从何时开始,人们谈到Boulez的指挥,大多首先提出马勒。在这种情况下,他演绎中标志性的特点也常常被形容为“冷静”,指挥家继而成“冷马勒”的代表。毕竟在后伯恩斯坦时代,很多马勒演绎的典型风格都受到重新评估。Abbado、Chailly、Rattle先后堪称代表,但其中最人让感到演绎“冷静”、“节制”的,恐怕非Boulez莫属。可毕竟,这也仅仅是演绎的一个大方向。具体到每一作品,太大的“大方向”有时说明不了太多问题。
Boulez仿佛代表着对于演奏传统的反思。可听他指挥维也纳爱乐演出的马勒《第六交响曲》,不难发现其中某种美妙,却又真正可谓凄厉的音质,正是指挥家深入发掘VPO演奏传统的结果。而当他指挥芝加哥交响乐团,演出马勒“第九”,这支过于强势的乐队在Boulez手中呈现的可塑性是惊人的。两作之中所表现的“冷静”,也让我们看到截然不同方向。昨日重温指挥家与VPO合作的《大地之歌》,感叹Boulez全面反思传统,又能全面自圆其说,更能打开意想不到之新局面的这种魄力,还真会让人想到后期的Klemperer。首先,《大地之歌》从整体上说究竟是扩展的交响化的歌曲集,还是伪装的交响曲?这点就很有疑问了。但无论怎么说,理解还是要从演绎中体现。Boulez此处之冷静与节制,很多竟是从“歌曲”的角度出发——仿佛要还作品一个乐队伴奏的歌曲的面貌。
听了那么多浓墨重彩的《大地之歌》,此版之清透舒爽的确让人耳目一新。可同时也不免让人怀疑,会否是指挥家自己玩出火,为求冷静而终至于寡淡无味?Boulez的大胆之处,首先就是严控乐队的音量,而将人声放在突出的位置。在一些乐队特别“有效果”的部分,如第四乐章中刻画群马的图景,指挥家也是如此处理。但首先,他绝不进入到一种冷静的隔膜中。以第二乐章“秋日孤影”为例,这原本是最能突出“冷”的一面的乐章,Boulez的处理却是跃出“冷静”与否的框架,将听者带入一个精致、唯美的境界。因其对于细节的刻画,对于文字的烘托,原作之诗境跃然纸上,听者也自然体验到其中的丝丝凉意。
而在前述的第四乐章(用李白《采莲曲》为词),指挥家一方面压住乐队走向过分辉煌之“万马奔腾”的可能,另一方面,又无比用心地刻画乐队部分的任何细节。与此同时,Urmana对于唱词极为细致,也极为诙谐的处理,真正同乐队的效果取得同等分量,由此呈现Boulez全面关照的最用心之笔。终曲的《告别》淡然之中见精深,妙处太多。除了先前那种对文字的深入关注,配合乐队的低调绝技之外,让我最难忘的还是指挥家刻画的抒情特质。这位通常被认为是现代和节制的指挥,演奏这个乐章其实用了很长的时间。他并不会刻意或者说明显地慢下来,也不会做出高度扩张的旋律线条,而是经由一片片不时闪过的细碎分句,将气息放长。而在歌唱、乐队细节的打磨之外,更添这样碎金式的处理,Boulez竟依然能将明珠翠羽连缀成为七宝楼台。
由此,这才真正彰显本次演绎境界高迈,领袖群伦的品格。恐怕百余年后,人们考察20世纪末的马勒演绎状况,DG这款《大地之歌》的录音仍是重要的文献。同时,这也是DG“大黄标”封面在20世纪最后辉煌的代表。后来,唱片公司为Boulez改换了装帧风格,直到指挥家去世。这样的转变,也从一个侧面提示了DG在21世纪前十年的某些“丰功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