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记

总带着这样的感觉:挪威那支Ulver在二十余年前吟完黎明之歌后开始变化莫测的转型时,它散下的新民谣遗韵附在了二十年后的Ulvesang身上;俄勒冈州的Agalloch于三年前决绝解散时,这头阴暗金属巨兽遗留的漫点民谣情愫被同年出道的Ulvesang所拾起。
以上就是Ulvesang的首张专辑《Ulvesang》在我脑海里铺设出的意象。民谣吉他的清弦由指所拨,随指而颤,颤出岁月的悠楚与心扉的忧伤,音乐里投射出一片由Ulver绘述过的晨暮图景。而旷寥的自然采样、沧沉的呢喃之吟仿佛是对Agalloch步迹的追忆,一同记起的,还有那片熟谙的寒荒与温意。
数天前听到Ulvesang的新专辑《The Hunt》,即刻察觉到了它与首张专辑在风格与意境上的相异之处。昔时伤郁色彩浓烈的细腻拨弦之奏,被此刻发泛葱翠生机的扫弦所大幅度覆盖,双吉他照相辉映,旋律更为鲜绚,节奏更显跃动性,色调与力道更趋于清朗疾迅。关于意境,可以这样说,《The Hunt》把《Ulvesang》所处的时间点往后挪了一位,把万籁尚苏的黎明挪向了百鸟啁啾、群兽走穴的绿晨,把萧寞孤枯的冬天挪向了草木生辉、人嚣物喧的阳春。音乐正如标题,直白地呈现出一番丛林原野间的运动性与野性。
狩猎,是一种与春日、与朝晨、与人类之生计息息相关的传统盛大活动。新专辑以“狩猎”为题,以清雅明亢的新民谣乐韵描绘了这种充斥活力、期盼、欣悦,且纳含些许死亡气息的活动。每首歌展现的是狩猎前后的一记过程,或一抹场景。
在鸦啼溪潺的暗色氛围里,“祈语”低低,拉开了狩猎的序幕;双吉他交织互映,一似簇簇急语,一若起伏舞跃,是为“预选”之势;蓄势待发前的“舞姿”迎地而起,弦振缭乱、琴符轻灵,更有一段娴熟绚丽的吉他独舞;“尽头”娓娓而至,继而音脉愈加急速,萦回的铃韵,延绵的低吟,这尽头恰是一场庄盛狩猎的开端;真实的“狩猎”来临,固有的厮杀与血腥被妥善隐藏,齐穆的扫弦与游刃般的拨奏散射出一份大自然的叹惋与欢愉。
捕猎收尾,得以“休憩”片刻,丰硕的猎果与美曼的心情便溶嵌在这段祥静而缭丽的旋律里;接踵而至的“奔跑”中,稠密而清扬的扫弦展示着众生的步伐,人吟绰绰;“忧郁”之思绪悄然而至,被弦律演绎得如此柔软芬芳,令人迷醉,这忧郁亦是大自然物事的美好一部分;手指在琴弦间游走,苍楚的“真相”在悠抒的声线里层层绽露,低吟终于化作悠沉的语言,如歌如诉;在尾曲“沼泽”的萧瑟晦暗的氛围中,阳春与明晨下的繁丽与生机缓缓谢幕。
第八首歌“The Gloom”给我的意象尤为特别,它采用的是典型的Agalloch式切弦奏法,背景的钢琴铺衬也颇具Agalloch风味。不过由于音色与力度的改变,这首歌并没有继承Agalloch的萧寒之意,尽管歌名显出忧郁感,却绘抹着一幅天然而明亮的暖景。
专辑的标题让我情不自禁想起芬兰新民谣团Nest的2007年专辑《Trail of the Unwary》中的一首歌:“Hunt”。同为狩猎,Nest具有深厚的黑暗悲怆之氛,那是维系命运的生存之战,一种艰棘人生的寓意。相比之下,Ulvesang则清亮畅然许多,狩猎更像一场自然赋予人类的游戏,化为民谣音韵,在人们的耳间贯入穿出。
其实把《The Hunt》和首张专辑《Ulvesang》放在一起来听时,我隐隐会对《The Hunt》萌生一种遗憾感。新专辑曲式更为明快、色彩更为鲜亮,然而它也因此缺失了首专辑的愁伤感与婉约气质,我个人是更容易被萧暗之面打动的。不过我明白,从《Ulvesang》到《The Hunt》的意境迁移是必需的,正因为此,Ulvesang拥有了完整的两面,一面暗,一面明。在Ulvesang淡化了Ulver与Agalloch的固有意象的时候,Ulvesang得到了更全面的自己。
正因为此,Ulvesang拥有黎明的微曦,也拥有了灿晨的生机;拥有冬的寒芜,也拥有了春的芬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