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星座,即使身陷沼泽,亦不忘伸手摘星
2015年是朴树复出并频繁曝光的一年,《在木星》发布之后,一句“与故人归来,天真做少年”让无数人泪目。
在媒体一轮接一轮“消费”了“少年归来的情怀“的之后,今年5月,朴树带着新专出现,仔细瞅了一圈,铺天盖地的“现场大哭”,“最近很穷”的夹缝中,挣扎着几篇通稿,寥寥几笔告诉大家,14年之后,朴树又出新歌了。
认真讲,这张专辑的传唱度远低于之前,除了《平凡之路》几乎没有一首能够像《那些花儿》和《生如夏花》一样过耳不忘,所以这次新专的发布并没有激起太大水花,比起酝酿了将近十年的新歌,人们更关心朴树的抑郁症和他的少年光环。
可这张专辑我整整循环了一个月,它是我在2017年最意外的惊喜。
这是一张打磨了7年的专辑,包容了不同风格和主题。
《空帆船》《XX青春》和《forever young》延续了《生如夏花》的青春气味,尤其当听到朴树用力吼着“四处喷射的体液啊”,不由地吃惊,眼前这个快要成佛的师傅好像又重新站在20岁,心中还有猛烈火焰。
《在木星》里鼓声和吟诵里充满东方意境,也是目前朴树最具人文气息的一首歌,展现了他对生命内在的认知和用语言调度意象的创作能力。
《平凡之路》《清白之年》和《猎户星座》哀而不伤,漫不经心的吟唱,像午后一阵温柔的穿堂风拂过酣睡的人群,这也是许多人眼中已经“脱胎换骨”的朴树,从往日黑暗中归来,涅槃重生
朴树是我见过最接近诗歌本质的音乐人。他的音乐里有强烈的诗性,却没有诗歌常被诟病的晦涩,他用最简单的语言表达出人们内心复杂而微妙的感受。
就像汪曾祺说的:微妙比强烈更高级。汪曾祺是美食家,一道好菜能品尝出多种微妙的滋味,比浓烈的香甜或辛辣难度更高。
音乐也一样。
10年前朴树唱了生如夏花,10年后他唱的不是什么平凡之路,而是这片闪亮的猎户星座,即使身处泥沼,亦不忘伸手摘星。
作为歌迷,很多时候或许我们都在执念地想象朴树,他应该单纯和脆弱,是一个单薄的形容词或者一滴眼泪,来满足自己内心的那个幻象,最可怕的是,其实大部分时候连朴树自己都无法为自己下一个定义。
人,本就是一个复杂流动的存在,充满了矛盾和自我怀疑。
所以,不用再去追问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所有的答案都在这张专辑里。
你还记得吗 那时的夜晚
是如何降临的
什么都不说 像来自天空
轻如指尖的触痛
你是否得到了 期待的人生
梦里的海潮声
他们又如何从 指缝中滑过
像吹在旷野里的风
情长 飘黄 静悄悄的时光
清晨 日暮 何处是我的归宿
世界在雾中 那些人说着
来吧 就不见了
从未看清过 这一座迷宫
所有走错的路口
那些死去的人 停留在夜空
为你点起了灯
有时你乘起风 有时你沉没
有时午夜有彩虹
有时你唱起歌 有时你沉默
有时你望着天空
情长 飘黄 静悄悄的时光
清晨 日暮 何处是我的归宿
哀伤重千金 青春永不散
MV深色滤镜
大量慢镜头,海潮起伏,鸟群飞过灰色屋檐
前半段只有背影在黑夜,白天,陌生城市和旷野闪动
第一幕朴树坐在了一副画前,这幅画来自木心。
后半段,朴树开始从一个人的世界走出来。
有和刘烨拍MV时的镜头
有王珞丹开门
妻子在台下兴奋跳舞
还有周迅狡黠一笑
和乐队排练,庆功,朴师傅在人群中笑的很灿烂
家人,友人,宠物,音乐,生而为人,功德圆满。
那些温柔的瞬间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与其说是歌曲的MV,不如说是用镜头写的日记。
每次听朴树的歌,心里就很踏实,就像飞了很久之后终于落在一块礁石上,可以换一个姿势睡一觉,等天亮了再继续飞。
朴树是有真才华的人,所谓真才华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我是那种唯天赋论的人,因此固执地认为,所谓艺术家就是天生只能做艺术家,这更像是命运的馈赠。
天赋也是脆弱的,因为它到来的很神秘,所以消失的也很神秘,它还会有诸多副作用,比如情绪化,孤僻,敏感,闭塞,神经质,抑郁。
它释放了多少能量,就会从生命内在吸收多少能量
像光和阴影,强烈的快乐和强烈的痛苦成倍叠加
然后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也就是朴树说过的“我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糟,我只是经历了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人生。”
朴树出道21年,发布了3张专辑,每一张专辑的间隔时间长得令人恐怖,能够21年执着等待的歌迷,大概是最长情的一群人。
21年,朴树从来没有离开过,也谈不上归来,他只是慢慢成长和老去。他的天赋也没有消失,只是天赋的神秘规律在他身上被不幸验证。
这一切完全没有道理,为什么写不出歌来,为什么会得抑郁症,为什么突然痛恨音乐,就像为什么20岁就能写出那些花儿,生如夏花和白桦树一样,毫无道理。
就像上帝随手开的一个玩笑,给了他天赋,也给了他艰难的路。
2003年《生如夏花》里的《colorful day》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这是朴树当时为丰田写的广告插曲。
我去看MV时很惊讶,导演居然是宁浩,MV里的朴树和现在的朴师傅真是判若两人,30岁的朴树留长发带着墨镜pokerface和美女互动,俨然当红炸子鸡的偶像模样。
巨大的成功下,是一条早已经编好的舞曲,只需要踏着固定舞步在万人瞩目下做一个闪亮的super star 。朴树当然做过,他开演唱会,拍广告,参加综艺,涂脂抹粉地融入这个圈子,后来证明,他确实不适合当明星。
有一句话说:我总不能相信那些在世俗中游刃有余的人是真正的艺术家,因为一个人不能同时侍奉两个上帝。
这句话适合放在朴树身上。
一个人能写出:沧浪之江,东往水莽莽,谁赏江上明月,谁听钟声浩荡的人,很难想象他会游刃有余与娱乐圈,甘当“人设”。感激这么多年过去了,朴树能够让自己和歌迷都高高兴兴地接受自己就是一个“搞艺术的人”,并愿意一直这么艺术下去。
朴树总说自己严肃无趣,大概他所有的情感都凝聚在了音乐中,他像一口沉默的钟,当风起时,钟声浩荡,才会惊异于他的内心有如此充沛的情感。
相比十四年前那个荷尔蒙喷薄的年轻偶像,我更喜欢现在的朴师傅,他的皮肤里有年轮记忆,眼睛里有星光。时间将一件刺绣衬衫,洗磨成了柔软舒服的旧睡衣。
朴树在猎户星座新专辑里写的这段话,它异常朴实的写出一个艺术家走向平淡坚实生活的内心感受:
有本书这样描述煤的形成。有些树木凋落了,被埋在地下,漫长的时间过去了,他们经受着强烈的外力挤压,最终变成了煤。而另一些树,被埋在更深的地方,经历了更漫长的时间和更剧烈的挤压。他们变成了钻石。 我没以为我是钻石,或是什么大天才临世。我还没那么狂妄。我的心智基本成熟。我相信这唱片是一粒煤。我为此而荣幸。尤其是在这个遍地塑料制品,缺少基本的爱和耐心的年代。我想我经受过那些挤压,坚持了下来,我没有回避那些痛苦。于是,我不用刻意做什么,他们都会释放在音乐里。是的,我在写歌时,在编曲时,感觉到了他们。他们都在那儿。我知道,我等了10年,就是在等这些时刻。 我不是一个自觉的人,如果重来一次,我也未必有勇气把这些年的遭遇再经历一遍。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他如此慷慨,给予了厄运病痛曲折。我想,我还会继续做音乐,但也许我不会再有一张情感这么强烈的唱片了。
记得在一本杂志里看到朴树说,自己有生之年能写一首像《送别》这样的歌,也就死而无憾了。
这首《猎户星座》里的,情长,飘黄,静悄悄的时光,隐隐有了一丝送别的影子。
弘一法师李叔同在写《送别》,也是在生命由最灿烂时刻遁去平静的转折点。
一切绚烂都将归于平静,这道理朴树在20年前已经明白,只是明白还远远不够,人总要经历过绚烂,才能找到平静的归途。
最后我想说,我不知道朴树一直被人们称赞的少年感到底从何而来,但我肯定的是,这份单纯也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因为,少年感是一种永恒的脆弱,它无限延长着青春期忧伤,它伸出一截枝桠,余生不知疲倦地求索,它不顾及身体被灰尘掩埋,仍执着地留在易碎的泡沫中。
所以,当朴树唱着“天真做少年”,并不是怀旧,而是真的留在悲伤而绝望的十七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