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日子

此年此时有冲动来记这个,还以这样的语言,我在感受自己的荒诞。
今天对这张专辑,包括其他一些John的歌,产生了新的阐释角度。
一切又需要再回到1993年10月30日到31日凌晨那个扑朔迷离的夜晚,River因为OD在The Viper Room门外的街上倒下,送医后很快身亡。事发后,坊间便有流传那晚John有跟River一起嗑药,甚至是John给River的speedball(混吸可卡因和海洛因)。2013年,在事件过去20周年之际,又有两方的说辞冒出来,分别来自Bob Forrest的自传,和《滚石》记者Gavin Edwards对William Richert的视频采访,都直接把John扯进一个更该受责的损友位置。The Final 24的纪录片(2006年)里演给River提供毒品的人的外形也暗示着John。斯人已逝,许多人各执一词,版本互相冲突不能澄清或补全,谁在添油加醋,谁又讳莫如深,真相已无法得知。但整理一下大致经过,括号内是并非当事人直接提供的更存疑的叙述(谣言)。
那天是Joaquin (Leaf) Phoenix(当时19岁)从Florida来LA,很想看Flea的演出,River刚因Dark Blood剧组间歇期回到LA,之前两个月为了拍戏都没有沾染毒品,但可能还在剧组的最后两天就开始不对劲了,而回LA,同时意味着回到他那还不为家人和一般人所知的毒品空间,RHCP当时在Hollywood Hills的房子是一个River之前常去玩的大本营。Forrest说River出事前几天都几乎没睡觉地跟John混在一起high,但这个叙述同他与Joaquin,Rain(妹妹之一,也是Aleka's Attic),和女友Samantha Mathis一起呆在酒店,最后一刻才决定跟他们一起出来去TVR的事实相冲突。路上被人看到神情奇怪,可能是因为家人和女友并不知道自己跟即将见面的这群伙伴的另一层关系,而River是需要保护自己的形象的。那天下午据说Leonardo DiCaprio(还不满19岁)在路上撞见了自己当时的偶像面色惨白,但没有上去打招呼,于是他们便永远没有交集了。Joaquin回忆说,他们到了TVR后有一个他不认识的自称River“最好的朋友”的人就过来。也许是那气氛不是他所熟悉的哥哥,他也感觉得到这是个什么朋友,他的事后短暂说辞对这人很不礼貌,但又拒绝透露更多。【根据Phoenix家的情况和River的角色,流传的父亲采访,爆出River的坏朋友拖他吸毒,River作为好孩子还帮助他戒毒等一些细节,实在不符合常理】River之前打算上台给Joaquin唱一首自己的新作(很可能是Soul Removal,他和John一起写的歌,也即这张专辑的Height Down),但当晚音乐人很多,Flea告知他他不能上台,于是他有些失望,但打算拿着自己的吉他在下面弹给家人听。当晚Flea与Depp的乐队P一起演出,John一度单独上台,抱着吉他唱了Life's A Bath(也收在这张专辑里),但不到一分钟就扶着Gibby Haynes(P主唱)吐了,推测已经wasted了。【据说Depp说,因为River不能上台了,John就借了他的吉他,而River这时有可能躲在厕所自己嗑药】John在1997年重回TVR时(当时也还是很废)说,River不让他把吉他举到麦克风前,所以他当时就不能用他的吉他。然后还说,也许我当时弹了他的吉他,他就不会死去(这个逻辑也是不清)。也有可能在John上台之前,River就和他要么躲在厕所,要么在外面磕大了。Forrest说撞见他们一起跌跌撞撞地到来,也许是这时的场景,而不是刚到时。而这里也不是没有他和其他人,或独自一人的可能,但John应该是最大嫌疑。【Richert说,Mathis在事发后不久给他说,当时John递了一杯神秘的塑料杯装的水,River一喝下去就有反应了。但Richert描述得很戏剧性,而Mathis一直未向其他地方透露关于此的任何信息】发作后,有人给他吃了安定,但这应该使情况更糟(听上去是家人会干的事)。后来Joaquin终于打了急救电话,Forrest说Flea陪送上的救护车,他也跟去了医院,而Depp还在台上不知情,以为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刚吐完的John大概正废在某处吧。
取各种版本(另外一些阴谋论就不说了),John的角色大概在一个很可能当晚一起嗑药了的狐朋和一个无意给了致命一shot的狗友之间。他本人从未提起过当晚他们有一起嗑药,也没人公开质问过(Forrest的言论如果部分属实,也应该有比他更知晓内情的朋友)。小小而混乱的TVR聚集了各色熟人和生人,River到底干了些什么,没有人可能完全清楚。尸检报告书上也并没有流传的高出6倍或8倍剂量的海洛因这种数字,不应存在自己或他人的蓄意行为。从Phoenix家到Richert到无数粉丝,需要一个替罪羊来化解此事的悲痛,River模范少年的形象也需要是被一些堕落的摇滚圈的渣滓带坏的,很多人甚至不愿意相信他沾染毒品已有时日(哪怕在一些视频里就可以捕捉得到)。但去承受吸毒带来的意外风险,这只能是River自己的选择和责任。
之后John也许承受了这样的指责和情感上的压力,但主要是他自己选择更加沉沦,疏离其他人。这件事应该把他从本来就很糟烂的抑郁状态直接推入了深渊,曾经以junkie为傲的他(可参考Depp在92年拍的他好莱坞家的纪录片)实际上滑到了最行尸走肉的阶段,身体被完全摧残,solo音乐几乎没法做,连画画也放弃了。但在94年,他还是在朋友的帮助下出版了本来正在准备的第一张solo专辑(其中大部分歌写于92年他与乐队分离后自己回好莱坞的创作,和一些可能时间更早的)。与River合作的两首歌,Bought Her Soul和Soul Removal是原本就放在里面的,但事件之后在Phoenix家的要求下撤掉了。直到97年,倾家荡产还差点磕死的他为了换毒品钱,渣到将这段时期仅有的一点作品拿去出了第二张专辑,便是这张Smile From The Streets You Hold,还收录了与River的这两首歌,Bought Her Soul成为了Well, I’ve Been,Soul Removal成为了Height Down(是为了多卖点毒品钱吗?)。两年后,他爬出来并重回乐队之后,将这张专辑下架了。对River的死,Flea伤心至极,跟River相对更不近的Anthony也据说一直哭了24小时,后来有了One Hot Minute里的那首悼念River的Transcending,但歌曲质量并不算上佳。但John在后来谈到这件事和那一晚时,故意轻松地讲那晚的小事,没有一点煽情。在最shitty的状态下谈到River时,也只是任意地说死亡对他也许是件好事,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云云。这样的狼心狗肺,故意把自己渣化正常吗?也许他当时就是shit,不管是不是因为这个事件(或者是不是因为他的shit导致了这个事件)。从心理学上,也许是一个自我意识对伤痛的屏蔽,他知道在这一点上崩溃后的黑暗,也许还知道River在最兴奋的状态下与他交流的深处的痛苦。
John和River究竟有多好也是一个无法得知的事情。只是通过Flea的瘾君子之交吗?两人身上至少有一种共通气质。River在拍My Own Private Idaho的时候认识的Flea,也在这时接触了毒品。这是他第一部摆脱了母亲控制自己选择去演的戏,与主流形象不符的queer电影,为了拍戏在Portland体验了街头男妓生活的方方面面。除了也被他屏蔽了的童年时代在邪教组织的无法想象的创伤(尤其是性创伤),为了家人生活和满足母亲而早熟地进入电影圈,River并不想当明星,他的真爱是音乐,也许早晚会转行做真正的乐手。John在BSSM的大红后陷入抑郁,感到商业成功的节奏正将他甩出RHCP,他喜欢的是与歌迷打成一片的小乐队形式,于是在92年5月头也不回地从世界巡演中途走掉,蹲回窝里只做自己的音乐。在92-93年的时候,River已经和RHCP打成一片,在John突然退出乐队后,他还跟着他们拍了Breaking The Girl的MV,算是个在里面充数的人。出自这段时间的P乐队的单曲Michael Stipe里唱到了所有人,River,John,Flea,可以看出当时他混迹于好莱坞他们的房子周围的情形。【据Haynes说,出事当时,P在TVR台上演唱的正是这只单曲】River应该在想一步步发展自己的音乐事业(但我不认为他的风格可以代替John进入RHCP),但他这时选择了跟John一起做音乐,而不是别人。在John的乐史里,这也是他第一次在RHCP之外与人合作(当时的女友Toni Oswald在第一张solo里的两首歌里出声过,但没有credit,在他吸毒之后与他保持着无性的友情。John在吸毒期间没有关系,自称bisexual,之后的交往里,性也被放到很不重要的位置。音乐,尤其是那个年代下的摇滚乐,从来都可以是bromance之一种)。留下的两首作品的录制时间也在这时,两人都已陷入毒品,John公开以此为豪,而River是私下的,更分裂的。他们常一起弹吉他,据John说,他们只凭两把吉他的交流很intense。这里的两首歌都不是成熟的商业作品,但两人的琴声配合,人声呼应,都是高原创性的珍稀物。Height Down里River惊艳的长音和快音,接着John的呢喃转低的情绪,一曲里多变的吉他主旋、合奏和过渡,不断涌现新的音色和节奏的拨触,从清新到奇诡到郁结到质朴。这些形式也都能在John十几年之后完全摒弃商业的电音作品里找到。Well, I’ve Been里,John让River说一段话,将音频倒播,搭配自己的演唱和琴声(还不给River听),无法辨识出语言的人声有着独特的质感,同时带来颠倒、出格、意外的节奏,一时像后摇实验,一时像神奇的民谣,一时又急转入迷幻风。
不管这段友情有没有被故意轻描淡写,回到这张专辑,应该是创作力旺盛的John在最黑暗的时间里仅有的几首作品,也是他从地狱深处里带回来的东西,掺杂着糟粕、恐惧、和救赎瞬息(其中很多是之前剩下的歌,与River的两曲算是里面更正常的东西)。I May Again Know John是其中最极致,带着惊人死亡力与生命力的作品(生命那么久,伤痛也都走了,是我长期的签名档)。以下的解读不可避免带着主观阐释的性质。他那时的身体状态就是一个活死人(可参考94年的视频),精神上也是死的。这里的作品,要么是呓语,要么是挣扎,乐声都是崩溃的。如果带着River的背景去听John,会发现他的影子存在在许多歌词和情绪的背后。这里当然也有语言的模糊,阐释的循环,不能过度相信,更不必用它们去判断作品。其中对死亡的亲密,对痛苦不留余地地剖开敞露,对生或死、在或不在、见或不见的不确定,在孤绝的深渊对光亮的回避又向往,朝天空里的你的对话,都可能是痕迹。在这张和这张之后的作品里,河流,水,鸟儿,天空,重生等意象,都可能是变形的思念。John的每张专辑常有一个整体的概念,如果要给这张一个概念,可能便是River的存在渗透其中(放入那两首歌,不只是为了卖毒品钱,也不只是呈现给世人,River不是你们所知道的River;那两首歌,也许正是这张专辑的主题)。其中的你不断盘旋,他实在的声音在另一个维度呼应着相邻的歌。John需要接近死亡和最折磨的状态以接近他,或通过将自己坠入地狱来将他放置于天堂(当然他也只能慢慢变为一个抽象的理想)。在跟专辑同名的Smile From The Streets You Hold里,你缥缈在天上,不可及又最理解我。我很爱的另一段歌词来自整张专辑的最后一曲Estress里反复的两句:I want you near, where I am? I want you there, where I am? 这时他已经迷失在生死之境。但以时间的旋律去包涵死亡和伤痛,延续在后来许多歌的气质里。这其中有着一种时光的分叉感,在一个死和生的叉点,死亡在生命里打开,生命在死亡里打开。93年的那一天也是一个叉点,意外死亡的可能向其中的任何一个打开;一个死在一刻,一个死自一刻;一个解脱重生在一刻,一个也许一直被缚在一个时刻。在98年靠自我意志走出来后,除了音乐本身,他将其他一切都淡化了,尤其是死亡,开启了一段势不可挡的创作浪潮,很快推出两张solo和一张ep,又在一年内推出了五张solo,同时在八年内打造了RHCP的三张巅峰专辑。这时,低飞的凤凰可以穿破时间(Penetrate Time),道路分岔时,生命如疼痛,总有一种方式打开,不管有没有你在那里(Invisible Movement)。
此刻,我脑中放着一部电影,一部俗得配不起GvS的电影。也许是一位像天鹅绒金矿里的Arthur那样的记者,又开始走访现在活下来的人,Joaquin,Samantha,Flea,John,又再回到24年前那个狂乱莽惘的年代,希望这一次的故事,音乐可以战胜堕落。但这一切,也许只是一部莫须有的电影。而不管John在这张专辑期间都经历了些什么,死亡如今于他平淡如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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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条不是线索的线。人们尝试为那晚River的OD找解释。也许是他干净了两个月,对毒品的忍耐度下降了。也许有安定的反作用。甚至也许是他作为Vegan的身体过于纯净,对毒品的忍耐度下降了?(这点还没有可靠的科学论证,但许多人感到成为Vegan后对酒精和毒品的忍耐度有下降。我自己也明显感觉到。)River纯净形象的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他一直坚持宣传的环保主义和素食主义(Phoenix兄妹都是素食,包括Summer Phoenix的丈夫Casey Affleck)。在1990年的地球日,他在青少年杂志《Seventeen》上向粉丝们讲述作为新一代的青年面临的环境问题,全球变暖,森林砍伐,垃圾,污染,号召粉丝们不要吃动物或用动物,多回收,多行动,跳出自己的日常青春期烦恼来关心地球母亲。那一年,Leo正17岁,视River为偶像。当River的另一面随着他的死亡而被揭开时,Leo也放弃了自己的这位偶像。很多人把他视作River在好莱坞的后继,但他也许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路,他要的是正面和主流的电影路线,能够在那样的位置上感到舒服,而不是不羁和深入孤独,也没有承受过那般的伤痛。在泰坦尼克成功后,24岁的他便建立了自己的环保基金会,先得到众人的认可,再以自己的能力改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