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之中，一抹亮色
若要细数绝代巨星张国荣的艺术成就，资深粉丝必定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光是唱歌一项，便璀璨夺目到数不清道不尽。无论是一九八三年真正让张国荣在歌坛大红的《风继续吹》，还是一九八四年那张收录了传世金曲《Monica》的专辑《Leslie》，抑或是一九九九年加盟环球音乐后推出的首张大碟《陪你倒数》，一生廿多张录音室专辑，几乎张张传世，其中包含的经典曲目更是不胜枚举。
如若限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定不能忘却心头爱《红》。《红》这张专辑，发行于一九九六年，正像歌里所唱，如蔷薇盛放，似红唇滴血，是红尘里掠过的一抹明艳。华语乐坛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演绎出这样的专辑，它是张国荣艺术人格的极致体现，是音乐殿堂不可复制的经典孤品。
在粤语歌坛，有“包碟”一说。即由一人包办专辑内全部歌曲的词作。华语乐坛“包碟”最多者非林夕莫属。《红》是林夕第一张全碟作词的专辑。粤语歌向来有“词大于曲”的传统，有时曲子普通，但配上好词，格调也提升了几分。再就是，当同一支曲被打造成国粤两版时，往往国语版会逊色于粤语版：一是因为香港歌手能唱好国语歌的实在寥寥；一是脱离了熟悉的粤语语境，无论歌手还是词人大都找不着北。所以，于我而言，爱港乐的这颗心，已分了大部分去偏爱粤语歌词。这一张粤语专辑《红》，词、曲、编、唱旗鼓相当，无一弱项。
二十一年前的专辑，如今听来依然不觉过时。专辑同名歌曲《红》虽被安排在末尾，却截取了一小段前奏作为开场序曲，那种古典和时尚的融合，节奏中自带力量的奇妙，美好得仿佛打开一扇风景无限好的窗。没有人再能如他这般红。那抹红色，惊艳又明亮，闪耀着夜空。耗尽力气，享受折磨，是爱情；年华盛放，斜阳渐远，是时间；绝色伤口，热度未退，是痴心。林夕的词和张国荣本人的作曲像天作之合，好得无可挑剔。
如果我们按图索骥，循着这一抹红色往下听这张专辑，就会发现：无论是张国荣，还是林夕、C.Y.Kong、Alex San，这些艺术家们都在发挥毕生所学，让这一抹红色，红得如此经久不衰。《偷情》这样的歌曲出现在那个年代，显得大胆。情欲在林夕的字里行间和MV里莫文蔚的眼神中流离游走。寂寞成为人类最严重的病，偷心、偷欢、偷情，在意的是偷得那一刹那的火花，温暖心头那一丝丝欲望。
《有心人》是情动时朦胧的倾慕，像天边初初绽放的晨曦云霞，淡如云烟，又无法忽视。《还有谁》是为情付出，是诚惶诚恐，是那无法自持时，花仍绽放，风中招摇。到了《谈情说爱》，空气间多了几分情与意，都说相爱容易相处难，可若终于相处却不再爱，倒不如多几分随性。
《你我之间》以低音开启一段热闹又寂寞的关系，看似普通实则难唱的一连串叠字，其中最重要也许就是“爱情”这个字眼。《怨男》里错位的性别设置，也只有张国荣能够演绎得如此赏心悦目，那撩动人心的一声呻吟，呼吁的是爱情里关系的对等。《怪你过分美丽》是十首好歌里最具流行潜质的一首，用爱情里最浓烈的怨而不恨，拨开暗色乌云的层层迷障，让那抹红色得以透过。至此，《不想拥抱的人》在游遍星辰后探寻一段似远似近的关系，《意犹未尽》在世界终结时回味一切将说未说的心情，我们，都听懂了么。
情爱的面目如此丰富，红得这样炫目耀眼。在这其中，《有心人》《意犹未尽》《红》皆由张国荣本人作曲，动听流畅程度并不输给陈小霞、黄伟年这些专业作曲家。如果说，一九九五年张国荣复出歌坛的《宠爱》专辑还有影视歌曲合辑之嫌，到了隔年的这张《红》，不仅成为当时低迷乐坛的救市之作，也成就了张国荣音乐生涯的艺术最高峰。这是一张脱离八十年代翻唱浪潮，完全由华语班底原创的一张概念专辑。相传，当年专辑发行时，满街满楼贴满火红海报，甚至地铁站都一片火红，翻开报纸，亦是触眼皆红。那是回归之前的香港，那是思潮翻涌的九十年代，那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张国荣。
那时他的声音，不再有早期的明亮，却在低哑声线中以独特魅力自成一派。如同地上沙砾，不平坦，却在磨砺中渐渐显出光芒。于是，那一滴红色的血，在水中慢慢轻轻荡漾开来，触目惊心，又酣畅淋漓。红色，是花朵，是云霞，是自由，是欲望，是热闹，是骚动，是浓烈，是绽放，是谢落。所有所有，又化成最迷离恍惚的黑白。
曾经天地玄黄，风月琳琅；后来月斜江上，云淡天长。都不过像“红尘泛过一样明艳”。那便是美，世间最难忘的美。也许这样的美太过超逸绝尘，才只应天上有。人间再热闹再喧腾，世界再冷酷再无情，待到一场过云雨打湿衣鬓，我们也不再畏惧了。因为有过那一抹红，留下歌声相伴，我们便拥有了一个充满诗意的栖息地。
写于2017年9月12日。如果他还在，今年6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