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乌有

在人类无时不刻都身为最大受益者的今天，任何悲天悯人、愤世嫉俗的言论都会被足够冷静的人施以嘲笑。可人类始终没法摆脱一种感觉，一种厄运临头的感觉，哪怕明知道所谓的厄运极有可能是子虚乌有的。我们运用美妙的叠词描绘它，我们称它惴惴，我们称它惶惶。

这两个叠词也正是Compassion最适宜的词，没有走前作Engravings幽暗多岔的小道，它取得了更庞大的体躯和更沉重的压强。就如"Panic"里直接说的"I fear something's wrong / Panic is on"一样，焦虑和紧张无处不在地蔓延，它们在渴求极限时刻的来临，祈祷从无尽的痛苦和折磨中得到救赎解脱。

对于许多容易受惊的人而言，川普当选总统是痛苦和折磨的标识，我们见到许多音乐人乐此不疲地出着反川普的歌曲，许多别有用心的评论家更是会将任何音乐同这件事扯上关系。是的，川普的上台令我们面临着动荡不安的危险，但对于人类已有的痛苦来说，它几乎也是子虚乌有的。Compassion并没有当时性，它听上去过于原始，听上去是一种存于本性内的恐惧，就算它的意思确实是我们的世界变得岌岌可危，那也并非因为某个国家的首领人选发生了变动：政治上的焦虑，有时是最切身的焦虑，但也常常是最可笑的焦虑。贯穿始终的人声采样带来严肃的表达，人本源的危机感，高过了这里谁当选、那里谁下马的外部世界的戏剧。

那么，这份危机感到底是什么呢？也许是科技。如今的绝大多数音乐都搭建在科技的平台上，同时音乐人还保有对科技的谨慎态度，小了说是折磨人的权衡，往大里说也是对自己的背叛。不仅是科技所构建的钢铁丛林剥夺了人的自由和隐私，甚至社交的平台也成为了压制情绪的工具，人与人之间的亲密、生而为人的“欢愉”，都被强力的武器所杀害。人类创造了它，却止不住隐忧厄运降临；人类正在害怕，却已无法离开它。

但正如专辑名所暗示的那样，Compassion也同时保存了一些希望。"Sjurvival"悲沉的呜咽像是疗伤，"Knife Edge"的悲怆里也夹杂着获救的温度。这样的曲子给予痛苦以更多的反馈，它们似乎在无情地推翻所有的假设。什么川普，什么科技，都不是。就是看似无来由的苦难而已，传承在血脉之中的人类独有的对悲剧性的钟爱。它们有多子虚乌有，就有多确有其事。这实则是负重的癖好，为了避免轻飘上浮、缺氧窒息的惨状。是灵魂提醒我们万不可变得木讷无感，是它的自保。

在Andy Stott的Luxury Problems之后，没有哪一张Techno可以在黑暗性上与之媲美。Compassion较之还更为朴素和恢弘，正如两张专辑的封面，一张是屈体的跳水者，一张是负重石的人。对于人类已经受、正经受、仍要经受的苦难这样大的题目，一张有时一惊一乍但并不真正夸张的作品可谓是巨大的惊喜。Compassion对集体性焦虑的表现使其没有Tim Hecker的Love Streams那样地私人而窒息，而是获得了长远深邃的哲学意味。

Album Rating:8.5

Essential Tracks: "The Highest Flood","Panic","Sjurviv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