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物可使灵台净,朴君一曲入我心。
按:我只想谈论一下《清白之年》这首歌,对于《猎户星座》整张专辑的态度见我评星——我当然买了数字专辑,毕竟等了十四年,只要十五块。
听到《清白之年》的时候,我正走在合肥的街头,四五月份的光景,气温却已超过三十度。我穿着长袖呢绒衬衫,厚牛仔裤,背着大帆布包,热得如丧家之犬,耳机里循环着钟立风《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忧伤的苏联调调并不能使我心静。于是我低头换了这首被推送的新歌,前奏响起,瞬间如沐清风,身心俱凉——我发誓不仅仅是因为正好走到地铁入口的缘故。
我站在地铁上听着歌,刷着关于它的评论,有许多褒扬,也有一些不同看法。有人说产量少不代表格调高,言下之意朴师傅端着身段十几年,也没捣鼓出惊世骇俗的名堂,这么看起来连拧巴和直白也有噱头的嫌疑。其实在我看来,音乐本身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无论大众小众,总有人觉得好或不好。听歌究竟听什么,专业的人或许会拿旋律、歌词甚至唱功说事。但对于我这种只能保证春风吹过不扇驴耳,琴声飘来不顶牛角的乐理白痴来说,听歌其实是在寻求一种共鸣,说到底,听的都是已路过的人生罢了。
而《清白之年》,就是一首能让我从心底产生共鸣的歌。
“故事开始以前/最初的那些春天/阳光洒在杨树上/风吹来/闪银光/街道平静而温暖/钟走得好慢/那是我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代/我情窦还不开/你的衬衣如雪……”光听开头,你会觉得这不过是一首回味旧时光的民谣,在这个大家动不动就喜欢追忆似水年华的时代,这种白衣飘飘的歌就算写到登峰造极,也不过又是一曲《少年锦时》,但朴师傅毕竟是朴师傅,唱到中间的时候,他突然问你:“是不是生活太艰难/还是活色生香/我们都遍体鳞伤/也慢慢坏了心肠”。问得你愕然,问得你心酸,问得你不知所措兵慌马乱。朴树用有些滥俗的意象精心构造了一个容易让人产生回忆的开头,再用旋律给你的耳朵装上了泛黄的滤镜,然后当你小资情绪蔓延准备唏嘘感慨时,他给你来了句“狗子你为什么变了?!”式的棒喝,让你狂喊卧槽却无处可逃。就如同一颗可爱无比的糖果,外面是光鲜的包装纸,里面是甜美的糖衣,再往里去是柔滑的巧克力,直到你吃到最后,才发现最核心处包着一克穿肠的毒药,让你苦不堪言又瞠目结舌,还来不及反应就已毒发。可就是这样,朴师傅还怕你没死透,他还拿起不可及和留不住这两把利刃往你心头补刀——“你得到你想要的吗/换来的是铁石心肠/可曾还有什么人/再让你幻想?”
听到这的时候我摁了暂停,因为隐约听到地铁报站的声音,我怕坐过了站,待到再放,童声已经响起:“大风吹来了/我们随风飘荡/在风尘中遗忘的清白脸庞/此生多寒凉/此身越重洋……在风尘中熄灭的清澈目光”我突然觉得朴树有些残忍,让本该发出那片笑声的那些花儿唱出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的结局。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天真无邪的笑脸,眼前黑黢黢的玻璃窗里,映着一张严肃又掩不住疲态的面容。我想起曾经对一个姑娘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工作上的不如意,她听完只说了一句:“你不要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就好啊。”她是个旅日的留学生,日子单调又单纯,所以不知道不要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是所有成年人最难兑现的童话。其实时间不会改变任何东西,它从来都自顾自地走,改变的是不得不跟着它走的我们自己,因为如果不改变,会让本来就很艰难的人生愈加难过,会渐渐跟不上所谓的时代。当然有一些人选择不妥协,于是就慢慢变成了拧巴的代言人。比如朴树,可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朴树呢?毕竟一个能用苏联小调唱出“当今天夕阳西下/断肠人柳巷拾烟花”这种古典意境的人,不是一句装逼就能否定掉的。
坦白地说,我对朴师傅了解不多,但我想他是这么一类人——在前一天晚上,朋友带我去了1912的一家音乐吧,我们随便点了杯四十来块钱的酒,坐在二楼听了一晚上驻场乐队的演出,主唱是个年轻的姑娘,歪戴着棒球帽,穿着半露肩的白T恤,试音时懒洋洋地对着话筒哼唧。可音乐一响起来,她就立马像灯泡通了电,马达加了油,三胖试射了导弹一般,魅力四射到让人沉迷。我想朴师傅应该也是如此,虽然外表随着时光流逝愈发苦大仇深,但当他写歌时,一定也如这欢唱的姑娘般,浑身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写出如《清白之年》这样的歌,让你听了只想双手抱拳,说一句操你妈告辞,却又总是欲罢不能,不忍摁下播放器的暂停键。
我听着歌,跟着地铁到站,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想着自己还不曾跨过山和大海。此身虽未越重洋,此生却已多寒凉,时光总是勉强,岁月难免荒唐,清白之年已经泛黄,而我正渐渐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歌曲的尾声已经响起,要怎么办呢?我走出站,下意识地叹了口气,与此同时,耳边也传来朴师傅一声垂头丧气的“唉”。
于是那日,我走在合肥炎热的街头,心里哭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