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念的经到底有多难?
显然这是一篇只针对一首歌的评论。 各大卫视跨年晚会的时候没顾得上看,前几天才看到周华健在江苏卫视跨年的视频,被一首《难念的经》震住了。
难念的经 词:林夕 曲:周华健 唱:周华健 笑你我枉花光心计 爱竞逐镜花那美丽 怕幸运会转眼远逝 为贪嗔喜恶怒着迷 责你我太贪功恋势 怪大地众生太美丽 悔旧日太执信约誓 为悲欢哀怨妒着迷 啊舍不得璀璨俗世 啊躲不开痴恋的欣慰 啊找不到色相代替 啊参一生参不透这条难题 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天阔阔雪漫漫共谁同航 这沙滚滚水皱皱笑着浪荡 贪欢一晌偏教那女儿情长埋葬 明明是一首唱过了二十年的歌,怎么就突然如此感动了呢? 闪回到二十年前,对每天准时守在电视前的小孩子来说,这首歌最大的意义就是《天龙八部》要开始了。每次听到那抑扬顿挫的旋律和降龙十八掌的音效声响起,看到电视屏幕上闪现出黄日华陈浩民的脸,就只觉得心潮起伏,摩拳擦掌地等着下面的剧情。至于歌的内容,其实几乎从来都没注意过到底在唱些什么,因为实在太难唱。 粤语本就拗口,这首更是诘屈聱牙到了极致,对北方人来根本连读都读不通顺,更别提理解什么意思了,还偏偏要唱那么快。所以只是暗自吐槽,果然对得起这个奇怪的歌名。 但旋律却很上口。周华健写的武侠歌曲一向都上口,虽不及黄霑顾嘉辉的大气磅礴,却也自有带着周氏烙印的酣畅淋漓,一段段相似的乐句不停向前铺陈推进,又在急急如律令一般绵密快速的重复中达到情绪的顶峰。他最有代表性的武侠三部曲无不如此:“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爱怎么做怎么错怎么看怎么难怎么叫人死生相随”,“天阔阔雪漫漫共谁同航”……看起来是现成的公式套路,听起来却并不重复,还是会让人迅速热血沸腾,马上把自己代入到那个波澜壮阔的江湖,作为武侠剧主题歌来说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对一首根本搞不懂在唱什么的歌,只需要听得过瘾就可以了,所以一直肤浅地喜欢着,却也忽略了它很久,就像面对一个女子只喜欢她的容颜。 所以直到多年以后,在KTV里听到别人唱这首歌,才忽然盯着电视屏幕,暗想:“咦?这歌词写得居然真不错”。 毕竟是林夕写的词啊。
金庸的小说历来包含儒释道的多重哲学思想,佛教色彩尤为浓厚,《天龙八部》作为浸染佛学思想的代表作,前言就开宗明义点明书名来自佛经里的八种神道精怪,自然是用来借指世间各色万物众生。全书阅毕,也确实要叹服作者的妙笔,描画出好一个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 但金庸意不在此。故事中大多数的人都有欲望,都为这贪嗔痴在俗世沉浮,却越是挣扎越逃不脱命运的漩涡,有的走火入魔,有的香消玉殒,有的了悟尘缘。无论是宏图霸业,还是儿女情长,到头来全部成空。这才是作者一双冷眼的意味所在。 《天龙八部》有着有别于金庸其它小说的回目标题,每一部的十个标题组在一起都是一首工整的词,单独拆开又切合这一回目的情节主旨,可以看作快速理解全书的总纲。于我而言,印象最深刻的标题是“塞上牛羊空许约”,正是萧峰错杀阿朱的那一章,一个“空”字胜过万语;其它诸如“红颜弹指老 刹那芳华”、“同一笑 到头万事俱空”,都传递出人生无常之感;即使是看似壮怀豪气如“虽万千人吾往矣”、“敝履荣华 浮云生死 此身何惧”,也都隐隐透着“空”的思想。全书的情节走向也完全贴合这一主题,如金刚经所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林夕也信佛,词作里一向多有禅意,而他自己说《天龙八部》是他金庸中的最爱,“一写佛,我便有如佛助”,所以他在长途飞机的餐桌上写出这首词,让“邻座爱人也蔚为奇观”。 “爱竞逐镜花那美丽”、“舍不得璀璨俗世”是执着; “参一生参不透这条难题”是求解脱而不得; “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贪欢一晌偏教那女儿情长埋葬”是宿命。 他用凝练的一首词,和金庸讲出了同一个故事。 所以才能一举被很多拥趸奉为巅峰之作。
然而这首歌的特点也是它的问题——曲太快词太难,导致成为传说中无人敢翻唱的代表,即使周华健本人也很少现场唱这首歌。直到多年之后,他终于拿出了不同于原版的现场版本,并且在各种场合献唱,想来自己应该也是大为满意的。 看到他的跨年视频时,正好王菲的车祸现场闹得沸沸扬扬,每个歌手的现场表现都难免要拉来对比一下,所以第一反应是,周华健的现场功底真是了得,在这种万人的嘈杂现场,依然稳如泰山。 但这首歌为什么听起来的感觉会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定程度上是因为编曲和速度的改变。 记忆中随着飞檐走壁的音效一起出现的电声编曲,变成了轻柔的Jazz风,一下子就变得柔软起来。 而原有的速度感带来的排山倒海,随着节奏的放缓,变成耳边的低语,给人留下足够多的时间去消化歌词,去发出以前未必有过的感慨。 副歌却又没有丧失本有的力量,在昂扬的萨克斯风的应和下,一字一句吐露人生的真相。依旧豪气干云,但不再是原来的年轻气盛,而是多了几分对世事的洞明与从容。 最后又只剩下萨克斯风徐徐吹奏,戛然而止的豪迈恍若一梦。 视频里的镜头切得恰到好处,有现场的女孩随着旋律缓缓侧着头微笑,正贴合这个版本读出的感觉,仿佛刚经历一场镜花水月,梦醒时,若有所悟。 这是首可以听出出离心的歌。 周华健说林夕的词很有佛心,我想他自己也是有佛性的,才会把这旧歌翻新得如此动人,更让人明白为什么会叫做“难念的经”。 人们对这首歌的评价大都围绕着林夕的词,但在营造意境方面,作曲和编曲的人,也同样功不可没。
其实在现场版之外,《难念的经》本就有两个录音室版本,一个是电视剧片头所采用的,另一个收录在1994年《生·生活》专辑里的版本则采用了弗拉明戈吉他的编曲,和声的处理也很有特色,应该说各有千秋。当然,对很多人来说,前者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动作音效,才是童年记忆的百分之百完美还原。
我个人对弗拉明戈版本有几分偏爱,虽然作为武侠曲的印象先入为主,听到前奏浓浓的西班牙风情多少有些违和之感,但我很爱这版的和声处理,前段像耳边无意识的呓语,后面又变得短促而有力量感,几乎完全放弃了旋律,果真如念经般一字一顿,又营造出一种放旷之感,与剧场版有不同的韵味。 周华健-难念的经(弗拉明戈版) 说到版本,周华健在音乐尝试上的多样性还是很值得称道的,除了很多歌在多年后会旧曲翻新之外,即使是在同一时期他也经常会把一首歌鼓捣出多个不同的版本。比如另一首武侠风代表作《刀剑如梦》,除了粤语版《刀剑若梦》外,国语版也有两个版本,在配器和声方面都有区别,留心听的话可以感受到不一样的风貌。 于是顺手整理了一个周华健的武侠音乐精选集: 周华健的武侠江湖 包括了他多年来用于武侠剧或有着武侠元素的音乐作品。 武侠风是他自成一派的招数,近些年他和张大春、吴兴国合作,更是玩出三部《水浒传》摇滚京剧的剧场音乐作品,以及一张概念音乐专辑《江湖》,也都很不错,有侠骨亦有柔情。难得多年来一直高产且还有突破,诚意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