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结无情游

最早是在几年前听过黄秋生唱“偶然”，很喜欢，“你不必讶异，也无需欢喜”被他唱的萧索又冷淡，——转瞬间消灭了踪影。整首歌被唱得气质很沉沦，非常“丧”。像徐志摩这样段誉一般的人，其实大多数的诗作都是热忱到肉麻的，少有的几首冷调子，“偶然”便是其中之一。“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原诗里其实有些赌气般地摆姿态，但是被黄秋生唱出来，就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余生只剩可预见的黯淡：我不留你，也不送你了，此人已打烊。

后来又听到他翻唱Eason的“幸福摩天轮”，真是感慨，果然歌手本人的气质能扭转一首歌本来的意思。Eason原版给人的感觉是，百转千回，幸好有你。而黄秋生版真是丧的一如既往，是一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这些年来，身边有你，多谢了，然而此生已废，我的谢意和心意也只得这么多，你要便拿走，不要也无所谓。

如果对比黄生和张国荣，哥哥的心灰是“十分红处化作灰”，热烈过、绚烂过、燃烧过，如今挥洒你的笑容回身一转，铸火为雪，但到底心曾经跃动过。而黄秋生简直是天然性冷淡一般地丧。记得之前我写过王志文，说他适合演那种忧郁善良地说着丧气话的人，是百无聊赖金盆洗手的赌徒。年轻时也曾轻狂啼笑各满襟，终究是别人更早地泄下劲来，因为更早地比别人体会到生活的无聊与徒劳。

黄秋生有种特别的气质，将冷淡和热忱结合得迷之和谐。我之前喜欢窦唯，也觉得窦唯又冷淡又热烈，桀骜不驯，特别硬气，连温柔的时候都是硬朗的。但黄秋生和窦唯还不一样。窦唯是有爆发力的，而黄秋生的燃烧，是幽蓝暗火，隔着冰面若隐若现地跳动，是冰冻的火焰，没有温度的热烈，特别勾人。我真是，一直以来，都深深着迷于这种失意又诗意的人啊。

最后再说一说他翻唱罗大佑的《将进酒》。好难得有这样一首歌，听了三个版本，竟各有其不可替代的妙处。

最早听的“将进酒”，是罗大佑1985年在青春舞曲演唱会上唱的现场。唱的是少年梦断、青春散场。但是心头一点火仍未烧尽，摊开地图，依然看见飞出一条龙。英雄白首，美人迟暮，也只是传说。

前几日听黄秋生翻唱这首歌，真是…特别“黄秋生”，他唱所有歌，都会把调子唱冷。这一版，唱的是人到中年，是今宵有酒今宵醉，毫无笑容地及时行乐。

第三版，是罗大佑2004年演唱会，彼时大佑已到知天命之年，重唱二十年前的少年心事，真是“故园回首明月中”。谁与老兵供一笑？落帽见华发。

后两版同样是中年感慨，却是一浓一淡。罗大佑唱的是，“天远难穷休久望，楼高欲下还重倚”，提不起、放不下，心头有百回千转，人生自古行路难。但黄秋生当真是说放就放，悬崖撒手，石沉大海。

大佑热肠为人，黄生冷眼阅世，当真有魏晋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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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后来无意间发现“偶然”这首歌黄耀明也翻唱过，和黄秋生的“偶然”简直是一组鲜明的光暗对照，激发的是全然不同的联想。

黄秋生唱的是萧索，是自嘲，天高海深，一点火花，或许能照亮你，终无法温暖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这交汇时互放的光亮。十分红处化作灰，是冰下的火，也是清醒的沉沦。反观黄明明的偶然，简直依然是十足十的小王子，以纯情美丽到无辜的脸，与霓虹竞艳，让你甘心被他哄骗。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到你的波心，你无需讶异也不必欢喜，转瞬间消逝了踪影。” 同样的歌词，在黄秋生唱来是拒绝，是淡漠，亦是坦诚地告诉你，不必对我抱有幻想，此去悬崖万里，千山我独行。在黄耀明唱来就是醉后同交欢，醒时各分散。无聊时欢喜在忙时忘记，生命沉闷亦玩过游戏。我知道我光芒万丈，我从不打算只照耀你。

都是无情，区别在一颗心是“曾经有梦，后来大半忘却了，也不以为可惜”，是燃烧过的灰烬。而另一颗心啊，自由散漫，兴致勃勃，从不停留，是所有人的明月光，你只能被照耀，无法去拥有。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