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的该很庆幸，被偷走的才是人生

2007年第18届金曲奖之后，戴佩妮曾被媒体冷落。事实上，戴佩妮一直在被冷落。无论从拿奖的频率到业内对她的评价上，她其实都是更该被肯定的。如果没有蔡健雅这种实力与名声不符的主，戴佩妮至少应该和陈绮贞站在同一位置，更不要说作品数量与质量水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有层出不穷的作品拿出来，在这个乐坛好音乐接近枯竭的年代。 戴佩妮去年分身做主打摇滚的佛跳墙，第二张《给你看》拿到了最佳乐团奖，这是金曲奖对她的第三个补偿。之前是拿到了专辑制作人，和迟到了n年之久终于拿到的最佳国语女歌手。但要说那张《纯属意外》是她的最佳，我不那么认为。在此之前，我一直认定2006年发行，却被外界看作“略逊”于《我要快乐》的《iPenny》，是她的最好。 直到今年《贼》的出现，打破了我的看法。戴佩妮的最好一张，也许永远是她一直气急败坏说不想再做音乐了，却一直又不断的除新作品的下一张。很多人要黑娱乐圈每个打下“最后”招牌做宣传的明星，但戴佩妮的一再食言，对歌迷和音乐人来说，是莫大的好事。 不能相信，戴佩妮今年才第一次在小巨蛋开唱。在张惠妹和蔡依林频频回到小巨蛋邀请更厉害的嘉宾登台，回馈本土。在苏打绿把小巨蛋当作综艺节目说相声，徐佳莹的Live专辑早就贩售，甚至是最被高估的五月天都已经是小巨蛋第一大咖。戴佩妮居然才要开始。更可怕的是，她需要借助发新专辑来宣传自己的演唱会，以此饥饿营销自己不分昼夜做出来的新专辑。 新专辑《贼》最大的突破，是将自己和分身佛跳墙做了结合。做一张属于戴佩妮自己的“黑”。早前戴佩妮做过《吹哔哔》讽刺娱乐媒体和大众趋向垃圾信息，而忽略了很多有价值的新闻。结果这几年娱乐新闻更加猖狂，比如离婚或结婚可以吸引热搜，登上头条，这种看似“有趣”的新闻，其实是价值观扭曲的姿态。我想起戴佩妮早年上《康熙来了》，被逼问个人隐私，她慌乱中脱口而出“我不是来打歌的吗？”连张悬去也忍不住说“我们不是来聊音乐的吗”这种无奈但很真实的话。徐熙娣一语道破说“谁要关心那些事？” 同名主打《贼》说的就是伪善。针对的，可能是每个人。譬如自来熟，却情商低的人，可能无意中伤害了对方，也只能说一句“别怪我说话太直”。吴青峰在自己的歌里用不带一个脏字的歌词，骂了说自己娘娘腔的人。戴佩妮也用这种方式讽刺现代人的无聊，和假“直爽”，真“做作”的人际关系。 “我欣赏你直言不讳 但请管好你的嘴 不分青红的喊贼 不分皂白的喊贼 真相不是你玩得起 别太犯规”就是在用刀口的字，去回击那些自以为是的人。这种人，或被称之为这一部分的人，在电影《霸王别姬》里，最能引起余波效应的，我们起名为“假霸王”。假霸王声称在关心你，其实是在消费你，然后将隐私当作饭后谈资。但最可怕的受到污染的，是不小心就陷入其中。于是戴佩妮在最后唱到“我从不将就随之起舞 沦为你同类”

专辑里最棒的，是编曲。这在戴佩妮出品的作品里，其实已经是一种传统。所以可以不谈，特殊的是，每首歌都拿了手鼓做铺垫。不像一般已婚女歌手温文尔雅唱一些都会情歌，或是降低标准做一张婚后鸡汤见闻。《贼》写的是与自身无关，纯粹抽离自我，剖析情感面的过去式。 为什么说戴佩妮这张是进阶之作。是因为除了我谈过很多次的编曲，戴佩妮在词作上，有递进上升的趋势。 先来说《未完不待续》这首歌，整首歌代入的是一个俗套，复制无穷的爱情故事。但她用的却是“顾左右而言他”。“谁用完餐后杯盘狼藉 当众收起把刀 不为了纪念痛只为了彻底 安静它突然被伤口吵醒 刺刺的痒痒的 暗示我撒把盐叫它安静”刻画的是从静物到心理，与它相承的是戳破现实之后的事实结局“我是你的 你是我的 她是谁的 她是谁呢 如果 她是你的 我是谁的 原来 你是你的 我是我的”于是副歌除了难唱的部分，深度就体现在“我祝过去 快成灰烬 我贺过去 一夜止息 那条想为你哭成的河 未完不待续”完成了命题，回归本体意义的初衷。即是我对这段感情后悔但不可遗忘，今后我想念，我追逐的，并非是你，也不会是你。而是我自己的，好感情。 戴佩妮写过去的伤痛，不像其他人一样流于自恋自哀的程度。为什么说她高级，说她不可或缺。是因为她在失控的情况下，还是有种理性的情绪。像吴青峰在《再遇见》里运用的时过境迁和李宗盛在《山丘》和《给自己的歌》里有的感悟启发。 戴佩妮在新专辑里也有，而且是站在女性角度，这样的词作最高，不在《未完不待续》，而在开篇第二首的《我的快乐大于我的悲哀》。是那首当作Intro使用的《La Fabrique》，但她慷慨的把李宗盛式的人生感慨放在这里。 《我的快乐大于我的悲哀》用的是过去之后的口吻。“慌了几年 才能调侃 过度恐惧预支的不安 根本是土匪 他只拿不还 熬过几次 才不屑纠缠 适可而不止自我摧残 是多么愚蠢的恶性循环”但她说的主题不在这里，而在副歌部分和最后的落笔。副歌的这句可以当做中心思想连接“我的谣言止于我的能耐 人本善 我本期待”结尾处是“看了几遍 现实的误判 矫枉而过正的优越感 它让你存在 更让你难堪”这种不拖泥带水，直接一句话就绞杀人生真理，自然也将所谓的鸡汤逻辑撇干净。 而这样的歌词，并非只有一首。在《带走我》里，戴佩妮换了一种轻松的口气。将这种逻辑，翻译成很简单的话，“失去与拥有 我不想再说 我不想再再再说 沿途的风景 我不想错过 我不想错过 痛了就该放下 累了就该拒绝收 我的梦该进行 还是让它告一段落 以为你的不舍 可以决定我的去留 为了什么牵拖那么久”。田馥甄在新专辑《日常》里所展示的人生信条，是“无用也是有用的”，是“累了就睡，饿了就吃，身体僵了就去做个锻炼舒展一下。”所以《无用》和《身体都知道》说的是一回事。而戴佩妮的随遇而安，并非是所谓的无计划，而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又规划的事情做了也没用。因为很多事情不是你所能控制的，那“无所谓但有帮助”也是一种她的“无用”哲学。

情歌也是有的。好听而且写得非常妙，是那首《臭小孩》。而且带着戴佩妮的女权气质，这种思维很自我，但又很客观。歌词开头写的是感情中暴力相向的双方较量，但比起肉体所承受的相爱相杀，更可怕的其实是，冷暴力的妥协。 “多想被你赞美被你视为无可取代 多想对你信赖你却赖著 不放过我”这是感情里的无奈，多了以后就变成了委曲求全。而这首歌另一个层面的意思，说的是对方出轨以后，自以为是的小心思。 诗人夏宇写过《请给我好一点的情敌》，后来张悬作曲给田馥甄去唱。戴佩妮用她的方式做了理解，再加上自己的注脚。“没空间挣脱的阁楼 每一个激进的念头 是攻 也攻 不赢的武力占有”这种对待的方式，其实真的是两败俱伤。于是题名《臭小孩》是“我”愿意去当宠溺的那个名号，也是我不愿意当那个“被你当作轻视”口吻的傻逼。 承接这首《臭小孩》的，是《那个谁》。以第三人称，站在上帝视角审视。控诉的另一层含义，那些虚伪的，不解的，难道就不能抛开一切伦理，好好的坦诚相待。“与其勉强你来喜欢我 不如接受你暂时讨厌我” 专辑里有柔软的。《现在的样子》是一个很自我的独白。这种形式在戴佩妮的作品里很常见，因为她很擅长利用这个方式，对很多人但最重要的是她自己。说一些失眠自行的话。这首歌是《单身潜逃》的反转另一个版本。也带着感谢的层次，“真相它提醒了我不必 多做解释 不解释”懂的人自然会懂。 并不是一直尖锐带刺。八面玲珑的人，也有软弱无助的那一面。《我想留下来陪你生活》听多了以后会觉得，这样的苦日子有个人一起就会变得美好。《在不安的程式里》就是戴佩妮回到小女人角度的祈求。 不安，否定，急于在热闹中找到舒适温柔的怀抱。“时间它有天走不动了 你会不会记得我 轮廓它有天撒了个谎 你会不会相信我”希望每个人都有能理解他，永远信任他的人，但很难。不安难堪的心绪都会有，感受的多了就成了内心强大的依托，但谁不想真的有天不用再愁人生无常，岁月经过不带走什么。可贵的就是，有人陪，我爱你的时候你也正好愿意爱我。 “过去的细节 就请你 负责让它停靠 未完的故事有谁能预料 你若嫌麻烦拜托也要 一句一句把它记好”《钢琴键》里面用黑白键盘比喻人性或人的正反，其实已经不算新鲜。但戴佩妮还是写了一首“A-”的情歌，这首情歌像小说中人物一样回应，对谈，然后在各顾各自的言说。“反正没人会发现 坦白变得好安全”。 《非诚勿扰》好像《择偶条件》的后续。妥善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也感念对方的一切，小心体察细节表现。“难过时候想借个肩膀靠 问你一定借得到 你需要的时候我却四处找 为什么却找不到”而这个对方，可以是朋友，可以是久未谋面，但终于放下的恋人，甚至可以是与自己对谈。属于戴佩妮的《给自己的歌》。 李宗盛现在回归神仙的状态。当然还有七情六欲，但他愿意给公众展现一种和木吉他独处的状态，颇有大师风范。为什么发不来一张全新的专辑，是因为想说的话恐怕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几年一首单曲，就算是心得。爱恋不过是褪不去的高烧，思念是紧跟着的咳。那些情感里的背叛，关于人生的逃避。你以为她没有预见，其实早就想到了。但人生这样，早早看到有什么意思，或是看到也不一定会听从发展。就任其自然。 接近40岁的戴佩妮，想改变公众对她的印象，已经不太可能了。好一点的方向是，还可以把自己很多理解和见地，通过她最熟悉的音乐表达出来。寻求共鸣的同时，渴望理解。媒体只关注歌手的负面新闻，却不知道人性善恶因果的可贵之处。 音乐人希望自己音乐被流行滥了，因为赚钱变现的渠道又多了一点。但真正快乐的，恐怕是想留给这个世界更多一点过路人的见解。 贼偷走了你认为重要和不重要的，在你丢的那一刻才会明白。人生恶心的部分，是偷走的往往是流通的物质，同时带出了那些“性本恶”的缺点。人常说青春无悔，可根本意义上的无悔，是完全不存在的。做了这件事，就害怕下一件。拥有了怕失去，失去了才知道难得。总归是“来不及”的。而这一切，都是庆祝无意义的： 上帝取名叫“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