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a：自然界不应存在的腐香

她想变成女性的渴望山呼海啸，摧枯拉朽


今天来写写Sopor aeternus。这是个怪人，天生明明是帅哥一枚，身材、长相让99.9%男人望尘莫及，总之就是静静地做美男子也不会招致鄙夷的那种，偏偏嗓音还很性感。可她却把自己当做是女人。没错，这里我用了“她”。撇开这些，今天我们只谈她的音乐，而这也几乎代表了她的全部。

Spoor aeternus是乐队名，意思是“永恒沉睡”，而她是乐队里的唯一一人，全名叫Anna-Varney Cantodea。Anna就是安娜啦，关键的是这个“Cantodea”，这是个拉丁语组合词，意思是“我歌唱+女神”。咱们的Anna玩的可不是旦角儿那种小细腻，她想变成女性的渴望山呼海啸，摧枯拉朽。比如她在《玉米花》这首歌里，轻声呢喃道：“哦，如果我有一个阴户，我会为你提起我的裙子。我的手，愿紧握你坚硬的阴茎，将它深深埋葬进我黑暗的坟墓。来吧，英俊的欲望鬼魂，为我手淫……”，你可别看到这露骨的词就觉得这是首类似“两只蝴蝶”的求偶歌，那个旋律之婉转动听，私以为可以与高山流水之类的古曲媲美，听了n遍我一直以为歌词是很唯美的，至少也传承她一贯的哥特式风格。结果一看歌词，妈呀下巴都掉了……知道了歌词再回过头去听，完了眼泪刹不住了，那股要命的温柔缠绵的劲儿，让我想要马上变成男人去宠幸她，再不济也想和她交换性别。

提到Sopor Aeternus，不得不提的是《no one is there》，虽然我很不想提起。因为我更喜欢现在的Anna，而不是当年那个神经质未褪尽，仍用哭腔来表达绝望的Anna。就像一个女孩子年轻的时候痛苦起来会哇哇大哭，但长大了只会默默流泪，到最后她泪都不流了，反而更让人疼惜。虽然《no one is there》是Anna最为人熟知的一首……但我觉得跟后期的她相比，显得太幼稚了。

爱伦坡有一首诗叫《沉睡者》，Anna把它谱成了曲，然后改编了好几次。两个版本的《the sleeper》，我更喜欢后期《poetica》里的，优美，克制，一切外在的形式都归于波澜不惊。每次听这首长达11分钟的曲子，不管是在安静的小路上独身一人，还是早上8点5号线地铁的人海中，都让我目光呆滞，仿佛时间暂停。你想象不出一个人的脆弱敏感可以达到这种境地。她发声的方式是那么小心翼翼，一切气息都恰到好处，三四月的花蕊也不过娇柔如此。而6分06秒开始，那段小提琴的独白，可以用石破天惊形容，之前Anna独自在午夜的山谷里徘徊，像白色的蒲公英飘荡在墨蓝的天际，而这一段小提琴如同独舞，她的美不再是柔弱的，而是发出光芒。

还有《daffodils》，如果你没有看过水仙花的开放，听这首也足以脑补出整个过程了。关键是整个乐曲的推进，都好像真的是踩着花瓣儿绽放的节奏，那种蕴含着植物分形逻辑的精巧之美，真想拽个数学家过来分析分析。

有时我会思考，我有没有Anna那样的才华，或许我有，在偶尔最投入的时候。我所没有的是她的勇气，一次投入就知道那个代价。比如你可以想象，像她那样的唱一次歌，意味着你之后要被捆进精神病院10年，而她就这样唱了几十年，全无疲惫，也全无失控。就算我偶尔尝试，之后也要付出十倍的时间来找回自我，常常只是想想就作罢了。而她不权衡利弊，她只是一次性地把命交出，从此便是燃烧自己。她活着已经死了，所以看到了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在她自己的博客里（没错，这货有博客！不过n年一更），她回答了几乎所有歌迷共同的问题：你问啥不开演唱会嘞？没错我们这群死（nao）忠（can）粉就算倾家荡产也舍得看一次Anna的演唱会。尤其以她的风格，我粗鄙地揣测有不少高端王老五会有包下她的冲动，譬如五十度灰里的变态CEO那种。然而Anna是这么回答的：

第一，我不喜欢演唱会，确切地说，我不喜欢人类（抱歉，也包括正在看手机的你）。
第二，这毫无意义撒！对我来说，歌唱是自我治疗，是不得不做的事。歌唱对我来说意味杀死自己，每一张唱片都是一个墓碑，而每一次歌唱都是独特的，不可复制。（对吧，死可不能复制吧？谁没事满世界立墓碑啊！）
第三，唱歌是非常私密的事，无论如何我死都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唱歌。（没错，任何人）我觉得，在一个舞台上冲着下面一群猴子唱歌，不仅可笑，简直变态（下巴再次脱臼）。

不知道天天这里那里蹦蹦跳跳开演唱会的歌星看到以上文字，会作何感想。这段回答里我看到的是，对Anna来说，艺术与生活就是同一个东西，根本不用讨论啥艺术与生活的关系，艺术并不高于生活，也不来源于生活，对她来说，艺术=生活。我们熟悉的还有两个这样的人，一个是小龙女，一个是周伯通。



早期的Anna并没有那么精致，悲伤的基调里带着凌厉，那时的她可以和爱德华•蒙克类比，死亡的阴影下人性恣意，尽管那真实非常可贵，但仍有丑陋的成分；比如专辑《Dead Lovers' Sarabande》的若干首，就契合着蒙克的《玛多娜》、《吸血鬼》那种粗线条而放纵的痛苦，仍未褪去内在的欲望。我曾看过一段Anna的视频，里面她全身赤裸惨白，在无一道具背景的黑暗中，随着音乐扭动身躯，那是一种不可复制的舞蹈，和她的声音一样，看似毫无章法和技巧，却是至高的情感流露，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毫无雕琢的美，在一般印象中毫无雕琢意味着单薄，或许只有自然能解释她的存在，就和一枚海螺一样，短短的弧线里蕴含无数真理。

其实Anna这种激烈归于平静的风格演变轨迹在摇滚中并不罕见。joy division的早期作品最能代表Ian curtis的个人风格，诡异、激烈，比如《shadowplay》、《newdawn fades》，而后期的作品则显露出一种悲悯情怀。类似的还有suede、国内的刺猬等等。独立音乐人一般不会受传统思维影响，觉得出名了，作品也应该上一个台阶。但事实证明：他们出名之后确实有点“烧包儿”，普遍表现为一种略显空洞的“高大上”博爱感，要么就是像山羊皮大叔那样金盆洗手改过自新，变成乖宝宝开始唱民谣。和Sopor aeternus经常相提并论的Lacrimosa也是如此，后期心胸倒是宽广了，Tilo wolff人还开朗了很多呢！但是却全无早期的灵气和感人了。极少有像Anna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地慢慢成熟，从带着哭腔地控诉人世间的痛苦，到平静地娓娓道来她的（变态）小心愿，悲伤却未减半分，瓜熟蒂落的感觉，那么美好。

Anna让我想起一款香水，芦丹氏的孤女，又名孤儿怨。有人说它是话梅味儿的，我觉得更像一颗汁水饱满的果实燃烧的味道，透着一股要死的劲儿。孤女和Anna都不讲述美好事物的成长，也不感叹花朵的凋零，而是从自我中直视绝望。她们自我焚烧，所以散发出自然界不应存在的腐香，所以独特，那不是生命本身的轨迹，不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更像是上帝错误的一笔，诡异地站在规规矩矩的我们中间，突兀却好像更接近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