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伦的记忆盒子
现在很多人都在说“华语实体唱片业的崩溃”。这么说来,当年还在读初中的我应该是见证了末代天王天后们的挥斥方遒。那时的乐坛热闹啊。孙燕姿在我脑海里的形象还是那个狂奔的萝拉,陶喆用灰色落寞的眼神关照像柳橙一样光鲜易坏的世界,最喜欢麦当劳的代班DJ王力宏跟我掏心掏肺聊爱与政治,萧亚轩在纽约街头打电话、写明信片或是淹没在地铁的芸芸众生中,布拉格广场上的蔡依林还不会旋转跳跃不停歇,倒是有点孔雀舞的味道。《布拉格广场》的MV仿佛潜意识记忆片段的闪回,什么也没说,但又无处不诉说流逝。铁盒里的玫瑰花瓣,反方向的钟,这都是周杰伦的歌里曾出现过的意象。蔡依林慢慢起伏招展的双臂好像在召唤着什么,面部充满了沉湎、甜蜜的孤芳自赏,那画面太美,脑际似有温暖的风拂过。
所以周杰伦是那个时代无法绕开的一个巨灵。十多年后再次想起他,人们更怀念的是那个红色帽衫的造梦者、那个在幻想里嚣张地喊着“yi qini san xi”、“哼哼哈兮”的中二青年。哦,不对,这些个当年和他一起做梦,现在已经沉沉老去的骨灰级Jay迷更怀念的或许不是他的音乐和形像,而是一种所谓的情怀。他们更怀念的是当时上下学路上的小卖部、篮筐、大树和自己,怀念的是那种追星的冲动、一去不返的听磁带的时代体验,以及某段无疾而终的暗恋。当如今的周天王和小她14岁的混血美女结婚,城堡、珠宝、礼服、公主,那些还是屌丝的、那些已经囿于厨房的老Jay迷们哭了:妈蛋说好的简单爱呢?
揩一下眼泪和鼻涕。在这里,不谈情怀,不谈《范特西》“天马行空的想象”,不谈《叶惠美》的潇洒飘逸和天王气度。这些都不必我多说。在这里只谈《八度空间》。
一个记忆盒子
很多音乐是自带滤镜和味道的,比如爵士乐,比如Lana del Rey,比如南拳妈妈的《家》——这首《家》的味道是最接近《八度空间》的。这是一种铁锈、青苔和布满了灰尘的房间的味道。同时它又有画面感,像电影,因而这种味道也是一种视觉上的味道,一种滤镜。想象一下阳光穿过有棱的水杯折射出来的五彩光晕,然后用这光晕做一面滤镜,透过它来看铁盒、青苔和房间。这就是《八度空间》的气息和容貌。这种气息和色彩,是最先打动人的,然后才是什么立意、想象和编曲技巧。
如果硬要从编曲的角度寻找这种气息和色彩的源头的话,我觉得可能是某种对常用和弦的微妙改造,它的效果不似基本的小和弦那样,悲伤得简单直接,也不干扰歌曲本来顺耳的和弦走向。如果说《范特西》用复杂花哨的音响与律动让听众的耳朵目不暇接,是一场被填充至饱和的声光电气盛宴,那么《八度空间》就给人一种蓄而不发,处处留白的感觉。《爷爷泡的茶》、《分裂》、《半岛铁盒》和《回到过去》是四首没有旋律性(或干脆没有)前奏和尾奏的歌,简单、甚至有点沉闷的分解和弦代替旋律成为了整首歌的主轴。在《火车叨位去》和《米兰的小铁匠》中,电声乐器替代了原声乐器,一种特殊的人造音色和细碎的电子律动听起来有种逼、闷、便宜的感觉。
《范特西》的“满”和《八度空间》的“留白”不只是编曲上的,也是情绪容量上的。《八度空间》既没有大悲也没有大喜,没有甜情歌也没有苦情歌,它只是不疾不徐地唠叨,流露出一种怅然若失。它可能是周杰伦唯一一张幽默精神完全缺失的专辑,尽管《龙拳》中二指数爆表,《半岛铁盒》的“为什么这样子”有点无厘头,但看不出作者试图制造反讽(就像《双截棍》中的欢快钢琴声)或是荒诞感(如《威廉古堡》中“不会骑扫把的胖女巫”)。
相比之下,《八度空间》的名字就显得有些名不副实了,而《范特西》才是真正的多维空间。在《爱在西元前》中,“你”“我”既是现代的历史爱好者,也是古巴比伦的公主王子,古老沉重的前世今生话题被轻描淡写,沾染了现代人对时光旅行的浪漫想象——只是旅游的一种变体;在《忍者》和《双截棍》中,“我”是一个宅在日本动漫和功夫电影里的宅男,中二地意淫着自己成为男主;《威廉古堡》其实类似后街男孩的Everybody,承接的也是一种电影类别,只因为它是华语歌曲,又铺上了一层时空旅行的色彩;《爸我回来了》本来是一首最为苦辣真实的歌,但“我”交待道,这故事是“我”编造出来的。在虚拟与现实之间,在不同的时空之间,在漫画、电影、小说和音乐之间,“我”驾驭着“范特西”上下翻飞——一切都是“我”的脑内狂想。
也许这样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八度空间》和《范特西》的承接关系:看似完全不同的两种气质之下,埋藏着相同的内核,那就是想回到过去,但是《范特西》无障碍地穿越到了本来陌生的时空,而《八度空间》中,本来熟悉的、个人亲历的时空却变得陌生,像是干涸中的记忆之河,河床上的水洼已经碎成太多块,没法再拼凑跟重来,他也很想记得,可是他记不得。《八度空间》的确打开了一个新维度:一个回忆的维度。《爷爷泡的茶》中的咫尺天涯和年龄蒙太奇,《火车叨位去》中短暂的隧道、缺水的鱼、无蜜的蜂,《回到过去》中不断被阻挡的回忆播放,《最后的战役》中不许再提的家乡事:这是一串被强行打断,又强行重启的回忆录。
如果在KTV点周杰伦的歌,我会绕开《八度空间》,而选择天马行空的《范特西》或气贯长虹的《叶惠美》。《八度空间》闷骚,属于个人,属于内心(《龙拳》不算),这是早期周杰伦被人忽视的一面。这张成熟内敛的作品没有得到金曲奖的首肯,似乎给周杰伦带来了心理阴影,从此他在外放、酷炫的道路上一骑绝尘,直到登基天王宝座。而当年那个有点羞怯、有点小文艺的男青年被永远地留在了《八度空间》。
两首歌词
乐评人李皖在《周杰伦与方文山》中说得对,“周杰伦”是一个团队和多种传播媒介的产物,是商品,而我们往往把这商品的种种属性附着在那个叫周杰伦的人身上。但是,如果不顾及作为荧屏形象、符号和表演者的“周杰伦”,把产品还原到歌曲上,再抽丝剥茧地把每首歌分解为旋律、编曲、歌词等零件,还是能寻得周杰伦这个创作者留下的痕迹。
作为作曲者的周杰伦自不必多说。在这里,我想借着《半岛铁盒》和《分裂》这两首词来谈谈作为作词者的周杰伦,一个作品良莠不齐的作者,一个被自己的音乐挤压至边缘的作者,一个因为太熟悉而被我忽视的作者,一个因为我青春的稚嫩、对文学的敬畏和他天王的光环而让我不敢贸然登攀的作者。
关于什么是“半岛铁盒”,网上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提问和解释。一个流传很广的答案说这是台湾对八音盒的叫法。但其实台湾的雅虎知识上也有人想求证这个词的由来。看来,这个词应该是方文山杜撰出来的。2002年4月份,周杰伦的写真集《半岛铁盒》出版,其中收录了方文山的一首同名诗,最后两节摘录如下: 買單後 港島沿岸好幾棟玻璃帷幕的地標 再怎麼累 也要垂直的讓人家看得到 我卻 非常非常水平的 累了 我用疲倦垂釣 夜色在試探九龍半島 鐵盒裡裝著一整晚的 香港情調 打開 半島鐵盒 突然 突然開始討厭 貓 所以半岛便是九龙半岛,而铁盒则是方文山笔下又一个指涉不明的孤立意象。它是什么具体的东西吗?是“我”结束了一天的旅行后,疲惫地躺在酒店床上打开的电视机吗?是高层酒店的一扇窗?或者是九龙半岛本身?又或者它只是一个隐喻,这个隐喻想为“我”的旅行经历找一个载体?“铁盒”一词的源头就已经是这么暧昧不明,而当它和“半岛”连用,对这个地理概念的联想更加强了它曲折、破碎、迷离的感觉。
在三个月后发行的《八度空间》里有这么一首《半岛铁盒》,大概也有替写真集做宣传的意思。在周杰伦的笔下,“半岛铁盒”首先是一本书,一条曾经维系着“你”和“我”的纽带。“我永远都想不到/陪我看这书的你会要走”。但若是前后反复考量,会觉得这歌词疑点重重:既然是两人的回忆之所系,放在床边堆了好多,为什么前面又说这是刚买的书?而如果这书是刚买的,为什么在灯关上、书包放之后没有掏出书来翻阅,而是“走到房间窗外望”,在脑海中“回想”这本书?大概这本书既不是刚买的,也已经不在床边。“走廊灯关上/书包放/走到房间窗外望/回想刚买的书”,这一串动作是一个孤独的人缩回自己的小环境,默默开启回忆之旅的仪式。他想回到刚买书、书还堆在床边的那个时空。然而“我永远都想不到/陪我看这书的你会要走”,过去被后来干扰,回忆不能正常播放。时序的紊乱正是追寻记忆而不得、越追寻越扑朔迷离的体现。周杰伦并没有乱写,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到了第二、三段歌词,“半岛铁盒”真的变成了一个容器,变成了一个生了锈、落了灰的铁盒。“铁盒的钥匙我找不到”,打不开,“我”只好试着透过钥匙孔窥视里面装着的东西。然后“我”看到了盒子里被永远封存的糖果。“放在糖果旁的/是我很想回忆的甜/然而过滤了你和我/沦落而成美”。“我”想追寻的并不是盒子的内容本身,而是独立于内容之外的“甜”;然而你不在,我不在,感性上的、现在时的“甜蜜”就沦落为了知性上的、过去时的“美好”。“沉在盒子里的/是你给我的快乐/我很想记得/可是我记不得”。至此点题,这首歌的精华部分结束。
尽管很多人对“已经习惯不去阻止你/过好一阵子你就会回来”这一句很有共鸣,但副歌对分手场景的描述还是达到了《那一夜》的水平。值得一提的是“铁盒的序变成了日记/变成了空气/演化成回忆”这句——铁盒和书不但再次交融在一起,还虚化、幻化成了捉摸不定、触碰不得的东西。在这里,讨论“半岛铁盒”是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作为一个符号,“半岛铁盒”给“我”带来的困难不亚于它给听众带来的:在“我”的脑海里,这个符号只剩下一个空壳,它所指涉的东西飘忽不定;尽管可以把某些物质性的所指揪出来,但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同样是空壳。“我”想要不是不可触碰的过去的美,更不是这种美的物质载体,“我”想要的是当下、是感性上的快乐的在场。
不算副歌的短短三段词,涉及了书刚买、陪我看和不再有三个时空,涉及了符号、物质载体、美感和不可追的快乐四个回忆层次,以及由书和铁盒衍生出去的N个意象。这是怎样的一种文字驾驭能力?这是怎样层次丰富的一个内心世界?这是怎样细腻敏感的一个男子?
《分裂》的歌词显得更圆融完整,可以感觉到有一个贯穿整体的概念。但是与其说圆融,不如说词义与主体隐褪在了一片抽象朦胧的雾气之中。“坐着我的摩托车/载你缓缓地离开”、“把手慢慢交给我”、“让我带着你离开”都涉及一个主体一个客体,主动的“我”和被动的“你”;但是,“考不上的好学校/可以不微笑就走”,“割开两种精神的我”这样的句子又极为关心自己,和“罩着你”的很Man的感觉完全不同;而“这样也好/开始没人注意到我”这一句在第二次唱的时候变成了“你我”。如此种种的人称变化把我搞得一头雾水。
但是一旦把“你”全部等同于“自己”,整首歌词就通了(从前不知道,其实这是诗歌常用手法。读不懂周杰伦还是因为自己段位太低)。我的一部分“分裂”出去,就变成了“你”。这首歌在我初中时听的磁带里面叫做《离开》,估计是真理部不喜欢“分裂”这个词。单看这张专辑有《龙拳》这么红得发骚的歌,就知道真理部也是想多了。不过,“分裂”是现象,“离开”是主题,两个词牌,都算是击中了歌词的要害。
在一片抽象朦胧之中,“考不上的好学校”、“篮筐”和“爬过的那棵树”这几个词显得格外扎眼,它们太写实了,以至于不像是该出现在这首歌里的东西。或许它们有象征意义,但我们就以此为切入口,做一写实的理解吧:“我”高考失利,骑摩托车上街散心,发现一切恍如隔世。“我”不再想打篮球,“我”的少年心萎缩了,所以“经过老伯的家/篮筐变得好高”。嬉戏的热情也杳然逝去,觉得“爬过的那棵树/又何时变得渺小”,变得没有什么味道。由此可见,高考前后的“我”对世界的感知都是不一样的。所以高考对“我”来说是一个时间裂缝,它分割开了少年和成年的“我”(歌词中“割开两种精神”的是雨,豆瓣网友“男不汁”解读为“现实的侵扰”),但少年的“我”的精神在高考后还在延续,这里就产生了词牌所言的“分裂”。
分裂得太久,时间就会发觉——少年的精神对成年生活来说是不合时宜的。在现实的侵扰变得更强之前,“我们将会分化软弱”——少年和成年的精神就会对立冲突起来。而高考后“没人注意到我”(或许只是“我”主观上不想被人注意到),正是一个欺骗时间的好时机。所以,“趁时间没发觉/让我带着你离开”。但是,这次别离并不只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没有了学校中各种虚荣的比较和“证明”,没有了条条框框束缚带来的“空虚”,甚至,没有了少年的身份,少年的精神反而挣脱了一切外在束缚,终于可以快乐、自由地遨游在宇宙间任何时空里了。“没人绑着你走/才快乐”。“我”并不想彻底否定“你”,而是把“你”解放,送到自由王国,而“我”则留下面对现实的侵扰,既不顽固,也不逃避。基于两种立场,我罩着你。这是一首和自己的青春告别的叙事诗,既决绝,又有“我会学着放弃你/是因为我太爱你”里面那种最后的温柔。我想不到哪一种和自己青春告别的姿势能比《离开》里面描写的那种更好。
一支MV
正常人怎么也想不到邝盛会给《半岛铁盒》这么小清新的歌配一个恐怖的MV。嗯,请在家长和爱人陪同下观看吧。MV中出现了一个盒子,黑白的周杰伦试着透过钥匙孔往里看,然后咻的一下变到了盒中的彩色世界。盒子是一个密室,有一个钥匙孔,可以看到外面有一只巨眼在往里瞧。一些橱窗或牢房关着一些形形色色的怪人:洋娃娃、舞娘、校服女、科学怪人、小丑、踩高跷的死神、一个小孩、一条恶犬。这些人的神态动作都很像精神病患:抽搐、傻笑、发呆、狂躁、怨毒,还像玩偶或机器人。总之是一种没有灵魂的感觉。其中那个小孩尤其恐怖,一开始有几个镜头是他脸朝下在床上将身体蜷缩起来,快镜头播放,给人感觉像很痛苦的挣扎。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被毒得佝偻而死的李后主。
盒子里还有一个女生,因为她在前奏中就出现过,还有一身纯白的连衣裙,显得和其他怪人很不同,大概就是女主角吧。但她也像一个丢了魂的人:她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大大的,没有表情变化。她和周杰伦一样挨个打量怪人,但对他们和盒子里的地形好像很陌生。一个镜头是有着长直发的女主从一个拐角后面非常慢地、爬着探出身子来,这绝对是在向某部日本恐怖片致敬。女主的表现与其说是陌生,不如说是一个失忆者在试探自己的回忆,只是那些记忆被埋得太深,所有光怪陆离的事物都激不起任何涟漪。女主和周杰伦两个人在盒子里走走看看,始终没能遇见对方。有一个镜头,女主就藏在钥匙孔后面,外面的巨眼唯独看不到她——除非找回钥匙,打开盒子。最后一个镜头,所有盒子里的居民站在一起,就像静静呆在阁楼里的废弃玩偶,里面也有周杰伦。
这支MV与歌词的配合如何精妙,在这里毋须多言。但里面的恐怖感却是歌词里没有的。我不敢盯着里面每个怪人的脸看太久,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它就会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朗读者》里面有一段话,大意是说本来很美好的事,如果结局不美,它在回忆里也会变得丑陋起来。或许这就是画面太美不敢看、不敢想的原因吧。我也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想到李煜。他表面上是死于毒药,实际上是死于回忆。“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他的故国,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但即使是在记忆中,他的故国也已经变了颜色。
第一遍副歌,白色背心的周杰伦站在一个浴缸前面唱“为什么这样子”,浴缸后的墙壁上好像有一些藤蔓植物。昏暗的画面前现出了五彩氤氲,迷幻、潮湿,颓废得无以复加。我突然就找到了印象中《八度空间》那种气息、色彩和质感的源头。
从云端降落的少年和冉冉升起的巨星
有一首歌我一直没提到:《半兽人》。《半兽人》与《最后的战役》表面上看更像是《范特西》的歌(而《上海一九四三》则更应该收入《八度空间》)。但是在《范特西》和《八度空间》之间发生了9·11和很多事情,“祭司/神殿/征战/弓箭”不再是浪漫的幻想,而是成了眼前残酷的现实。《半兽人》一上来就用那声荒凉、赤裸的汽笛惊醒了《范特西》的梦境。这两首歌与整个人类有关,与个人的内心世界不那么相关。但它们又不像陶喆的《Dear God》那样直接对众生万象开火,而是以一种很周杰伦的方式,把“我”代入到一个特定的时空,去批判、反思,去控诉、悲泣。如果要讨论它们,那将又是一篇很长的文章了。
我们看到《八度空间》在关怀内心和关怀现实两个向度上都大放异彩。但现实关怀的最高峰则应该是《叶惠美》中《懦夫》和《梯田》这两首周杰伦包办词、曲、编曲的歌。他在《叶惠美》中彻底睡醒了,没有了《范特西》的少年春梦,也没有了《八度空间》对回忆的沉湎(也许《晴天》是最后的、爆发性的回响),他以一个老大的样子进行了一场盛大华丽的秀。
按说一个人从年少幻梦的云端降落,应该会有更强的现实关怀,但周杰伦只得到了平淡无味的过分真实感,却在现实关怀上再也没有超越过《半兽人》和《梯田》。从《七里香》开始,叙事和状物越来越清晰,但概念的面目却越来越模糊。同样是反战,《止战之殇》中没有了《半兽人》对“恶”的批判与反思,只剩下对恶果的控诉和悲泣;没有了《最后的战役》那种紧张的代入感,看起来只像是方文山的又一幅异域风情画。另一方面,更多的“周式情歌”开始追随现实主义力作《那一夜》。在《她的睫毛》中,真实感已经有所抬头。但比较一下“她粉嫩清秀的外表/像是多汁的水蜜桃谁都想咬”和“鸡蛋糕跟你嘴角果酱我都想要尝”,就发现前者还有比喻,而后者只是白描;出现了“请不要把分手/当做你的请求”这样的苦苦哀求,却忘了“赖着不走会让人很感冒”的干脆利落。看周杰伦前期专辑的变化,就像一个人成熟的轨迹。《七里香》中的“我”自诩诗人,其实他已经没有诗和梦了;他不但弄丢了记忆盒子的钥匙,连盒子本身都不知忘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