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和他们不足为道的生活

其实我只是想把自己喜欢的几首歌单独拎出来讲讲，主要是想讲歌词。所以得事先说明这并不算是对专辑的评论，也不是对乐队的科普。这篇东西去年就开始写了，拖拖拉拉没写完就搁置了。最近一点开专辑页面发现听的人还是这么少，于是又找出来继续补完。 首先我们来读一小段诗吧： Soon the lights come on Stools and chairs go up Someone will shout out last call The summer's past Soon the snow will kill the rest of the grass Old tree's died There's nothin' to do in the fall 去年有段时间循环着听Here Comes A Regular，那会儿在网上搜到了原始歌词，这是最后一段。非常适合作为一部长篇小说的尾声。非常诗意非常具有文学性。短短几句写尽时间的流逝，这种语言的美感完全不需要通过辞藻的刻意堆砌来传达，简洁的几个意象勾勒出一片萧瑟之景，简直让我想到乔伊斯的《都柏林人》——末篇《死者》的结尾。 复制如下：The time had come for him to set out on his journey westward. Yes, the newspapers were right: snow was general all over Ireland. It was falling on every part of the dark central plain, on the treeless hills, falling softly upon the Bog of Allen and, farther westward, softly falling into the dark mutinous Shannon waves. It was falling, too, upon every part of the lonely churchyard on the hill where Michael Furey lay buried. It lay thickly drifted on the crooked crosses and headstones, on the spears of the little gate, on the barren thorns. His soul swooned slowly as he heard the snow falling faintly through the universe and faintly falling, like the descent of their last end, upon all the living and the dead. 就是这种冷静的疏离的笔调，以一个仿佛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这个世界。明明暗潮汹涌，却不露声色。一个老道的作家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吧。乐队的灵魂人物也就是词作者Paul Westerberg最终没有采用这版歌词，也许是太随意了不押韵？不过好在修改过后的歌词一点儿不差甚至还更好。 First the lights, then the collar goes up, and the wind begins to blow Turn your back on a pay-you-back, last call First the glass, then the leaves that pass, then comes the snow Ain't much to rake anyway in the fall 几个first几个then，时间的流逝在不经意中被无限放大，安静的画面好像在脑海中快进，无力感袭来。这简直是写诗的典范。如果说原来的歌词是毫不工整的自由诗，那这个最终版就是相对严谨的韵律诗了。 音乐最奇妙的魔力就是会让人产生通感。有些歌只是一个前奏响起，听者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帧帧画面来，随着一句句歌词转换着一个个镜头。Here Comes A Regular正好是这样一首充满了画面感的歌。某个美国中西部小城镇，某个黄昏，忙了一天却并不知道为什么而忙的失意之人照例来到每天光顾的酒馆喝一杯。同样的人群，同样的喧嚣，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昨日的复制品。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我想这首歌应该很适合在落叶开始飘零的秋天听吧。 The Replacements出身于工人阶级，也许因此更能切身体会他们歌中所描写的生活。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活着只是在慢慢死去。Here Comes A Regular这首歌只展现了平凡生活的一面，就像很多小说和影视作品中会出现的那样，它所讲述的故事发生在一个特定场景——酒馆。但这并不是很要紧，事实上整首歌表达的意思也确实并不需要借助一个宏大的设定。在这首歌中，我们看到这些普通人的生活模式，固定且无趣。无非是工作完毕，和三五酒友喝点儿酒吹点儿牛打发点儿时间。然后一个个又回到自己的小日子中去了。这种生活不见得多么光鲜也并不是那么不堪，但是一天一天过去，更多的人就死于麻木了。得过且过混吃等死是很恐怖的。不去思考不去作为固然没什么妨碍，但是慢慢地它就会把一个人杀死。就像加缪在《局外人》中写的那样：我一直不理解，在何种程度上，既可说日子慢慢难挨，又可说苦短无多。日子，过起来当然就长，但是拖拖拉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就混淆成了一片。每个日子都丧失了自己的名字。对我来说，只有“昨天”与“明天”这样的字，才具有一定的意义（徐和瑾 译）。对每一个被困在俗世牢笼里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很悲伤的一件事，无论你是毫不自知，无能为力，亦或是试图挣扎。而最最可怕的是，空有一颗反抗与改变的心，却做不了什么。整首歌里我最喜欢的还有这句歌词：All I know is I'm sick of everything that my money can buy。听起来有点愤世嫉俗，但如果你曾经为了钱而疲于奔命过，为了生存和理想而伤神过，为了欲望的无止境而愤怒过，那你就会明白，这个充满铜臭的世界真是无比可恶。这是一首唱给普通人的歌，它道出了底层人民的心酸。是的，每个人都想要出人头地，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鲜花和皇冠。而那句He says opportunity knocks once then the door slams shut又是否让你想起Joy Division同样残忍的那句Just for one moment, I thought I'd found my way. Destiny unfolded, I watched it slip away?可笑又可悲的是只有在回首的时候我们才会知道我们浪费了什么。那些把人生浪费了的傻瓜啊，愿你们安息。 有人说他们的另一首歌Unsatisfied传达了和这首歌相似的意思。尽管表达的方式不同，但一样的真诚。虽然不是出自同一张专辑，但是既然提到了，我还是想多写几句。系统地听音乐也好几年了，这么多年下来，我听到过很多很多首让人心碎的歌，但没有哪一首是像Unsatisfied这样的。原来我以为一首让人听了伤心的歌，除去触及到特定听者的特定回忆这一个比较私人的原因之外，如果不是以催泪的曲致胜的话，那想必该是有不少催泪的词的。而往往这些词中也能大概勾勒出一个悲伤的故事来。但直到听到这首，我才发现不是这样的。它太“简单粗暴”了。对，就是“简单粗暴”。原来一首伤心的歌并不需要太多复杂的歌词，歌词里并不需要太多动人的故事。只需要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质问和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自白就够了。这首歌最让我佩服的就是只用了寥寥几个单词甚至可以归结为一个单词unsatisfied，却达到了直击人心的效果，让听者无处遁形。当你听到那一句Look me in the eye. Then, tell me that I'm satisfied, was you satisfied?有没有一种被戳穿的感觉？仿佛一把尖刀刺进了你的心脏？当你听到最后的自白I'm so unsatisfied已经取代了之前反复的质问，是否也感受到了胸腔中再也藏匿不了的愤怒和不满？ 最后Paul Westerberg的嗓音随着那一句句自白逐渐变得嘶哑，消失在一片鼓声和吉他声中，我仿佛看到一个满身是伤的人想要努力反抗着什么，却最终敌不过强大的力量只好在虚脱中作罢。 这首歌中间有一句Liberty is a lie也许透露着那么一点点政治意味，但即便如此，从听众的角度讲，整首歌的适用性还是很广的。因为它所传达的情感每个人都经历过，或者正在经历。除此之外，这首歌让我惊喜的还有一个小细节，结尾处居然和Smog的It's Rough一样有清晰的脚步声和关门声。情绪的积压到了临界点，但是很多时候除了发泄，又能做的了什么，或者说即使做了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呢？回家，关门，世界照旧。啊这真是让人沮丧。 最后既然我的重点是在歌词，那就顺便一说，Bastards of Young的副歌部分最为人所熟知的那句“We are the sons of no one, bastards of young”其实应该是“Wait on the sons of no one, bastards of young”。虽然前者传唱久了更有一番朋克气势。 The Replacements在国内好像一直比较冷门。豆瓣上这么多年了目前标记的人还只有两百。时至今日，这支来自Minneapolis的80年代乐队也许淹没在了同时代的其他翘楚中，也淹没在了21世纪铺天盖地的各类新兴乐队中。但无论如何，他们的音乐还是值得更多人听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