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残酷与温柔

很多人都说《拾下拾下》是个巅峰，也是我个人十分钟情的一场。它的笑点之密集，结构之完整，逻辑之严密，过渡之浑然天成，无论在技巧上或是内容上，都堪称最高水准，尤其是show的下半场。
这场show很明显地体现出了黄子华深受存在主义哲学影响的痕迹。存在主义某程度上是一门探索如何处理自我与世界之关系的哲学。生而为人的意义何在，我们应该如何生存生活面对世界。

萨特说：“人注定要受自由之苦。”世间万物似乎只有人类这种麻烦的生物会意识到自我。我们就像没有剧本就要上台表演的蹩脚演员，没有人清晰地告诉我们应该如何演这台戏。我们惶恐疏离不知所措，总要找些意义来攀附。
黄生在整个下半场中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可能供我们选择，然而又一个一个地指出这些意义的荒谬性将之一一否定。我们的信仰这样功利虚浮，我们的爱情这样脆弱易逝，想忠实于自我却必须承认自己的无能，为三餐温饱却必须抛弃自我。我们因道德迷失而矛盾困惑，建设社会的伟大理想却是这样虚幻无力。一切的一切归根到底也许是因为我们不知如何面对生存的第一命题——死亡，于是生存着总是迷茫。我们必须接受人生或许注定是这样一个拾下拾下的过程，或许用尽一生的时间都找不到什么人生的真谛。

清醒与快乐兼得谈何容易，不要死，也不要无谓的活是有多艰难。我们的世界没有巨大的硝烟，只充斥着无尽日常琐碎的消磨，算不上悲剧，不过让人麻木疲惫。毫无理由呐喊，只得一个人静默地消化，或无病而呻吟。很多时候我们宁愿做一只安安乐乐的田鸡，不去意识锅的存在，便煮到熟也祥和。我们搭在那列火车上不问去处，直到甘心接受自己这出戏叫做茄哩啡的一生，出现过便足够。却偏偏有这样的时刻，有这样的人，会冷不丁地跳出来，嬉皮笑脸地提醒你，跟住去哪里，叫你质疑存在的意义，叫你笑，再在笑过之后流泪。

又要说他的栋笃笑一脉相承的一个最突出的结构特点，就是无论整个show如何直指世界之荒谬存在之虚无让人惶恐，他总是异常执着地要在show的最后安排一个善意的结尾。无论是《跟住去边度》里“过两年唔好食咁多猪润”的关怀，《秋前算帐》里奏吉他唱田鸡之歌，《拾下拾下》里“倒转缩水楼”的劝解，《冇炭用》里包容“罗文除裤”的胸襟，《儿童不宜》里“或许没有阴谋”的想像，《越大镬越快乐》里高唱“我是一个大苹果”的释放，《哗众取宠》里的七步成诗歌，《娱乐圈血肉史2》里“咩得就咩”的可能性。

他是否有意识地在这么做呢？是否所有的追问，所有的否定，所有的拆解和撕裂，都只为了这最后的重构。他永远无法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只因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一劳永逸的真理，他只是不断的告诉你，还有笑的可能性，所以不要放弃，不要绝望。

我想也许很多人都像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虽然是错觉，但那熟悉的惶恐，那最初站在漆黑的舞台上，不安地来回踱步又故作镇定的身影，不断挣扎反问开解自己的姿态，也许在很多同样漆黑的夜里，慰解了同样孤单静默消化世界的很多人。

谢谢，你的残酷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