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出去，世界一片苍茫
原文链接：http://www.luoo.net/music-review001/
秦何人/文
听到《远》的第一首《离》时就知道，这是一张不听完最后一首不能下评判的概念性专辑，是一张需要时间消化的实验作品。相比之前的几张作品，沼泽的确没有停步。没人知道远方是什么，包括沼泽自己；既然选择上路，就要承担迷失的风险。
专辑以《远》为名，可以看出，正是试图从不同的角度述说远的故事。除了这种内在的整体性，从曲目的安排看，也有明显的连贯性。琴曲之间，行者的旅途逐渐浮现。
作为第一首，《离》正象征着启程。启程自有忧伤，有眷恋，这从前几分钟欲语还休的古琴撩拨和情绪跌宕的吉他动机中便可以感受到。同时，“离”也隐含着决绝的意味。浑厚的副歌部分，失真效果表达出的痛楚，意味着不能回头，只能向前、向远处探寻。可沼泽又在探寻什么？
第二首伊始，寥寥几个音，氛围便铺得如梦如幻。《失梦客》竟是以美梦起手。接着，节奏感极强的鼓点与吉他，仿似在继续演绎这场美不胜收的梦；它可能是一个人的梦，也可能是一个时代的梦。直至8分钟左右时的一阵失真吉他狰狞肆意的跃动，意味着美梦被活生生剥离。失梦客并不沉溺悲伤，而是灵魂出窍，起身寻梦。结尾时，极富东亚色彩的两小节迂回曲折，能不能找回美梦，它没有给出答案。
梦有醒时，路无尽头。越往远处走，越会清醒地发现残酷的事实：《世界是块忧伤的石头》。且不论忧伤的是世界，还是自己映射在世界的投影，在这第三首里，我们似乎又找到了以前的沼泽。或许，在面对世界这黯淡的本质时，他们只能选择平静，哪怕琴声冲入云霄，也是沉默的悲悯。
远行的人需要梦，也需要憧憬。在《憧憬之船》里，古琴选择了缺席。船是注定颠簸的，甚至在5分多钟时持续数秒的沉默，仿佛陷入了漫长的黑夜。渐渐，希望的曙光浮现，在密集的鼓点和放纵的失真吉他中，远行者似乎欢欣鼓舞起来，似乎下定决心，一往无前！直至曲末，欢喜的劲头过去，淡漠的吉他，又展现出憧憬的熹微。
接下来，整张专辑最黑暗的时候到了。依然没有古琴的长达15分钟的《变形记》，果然如卡夫卡笔下的格里高尔变身甲虫后的感觉，焦躁、困惑、痛苦、挣扎、迷惘……远行者看到世相百态，发觉一切皆在变异，单纯和美好不复存在。这是沼泽一贯反思现实的态度，他以一首并不悦耳的曲目为代价，表达着自己的立场，体现着作为音乐人乃至文化人的良心。在不断增强的连复段里，《憧憬之船》里的希望和生机被另一极的力量拉扯——在《变形记》里，充满的是命运和摧毁。
在充满不适感的聆听体验之后，一切归于平静。好像经历了千重险阻万重山，《灰鹱望海》充满古意的古琴响起那一刻，一马平川。这种强烈的反差所带来的心灵涤荡，大胆实验后对传统的回归，让人情不能自已。回过神来，再看曲名“灰鹱”。这种被称为“迁徙之王”的体重不及一袋糖的小鸟，每年都以“8字型”队列飞越太平洋，迁徙路线长达4.6万英里。值得一提的是，灰鹱一生有90%的时间是在海上飞行。选择这样的意向作为专辑的落脚点，颇有自喻的意味。沼泽在专辑简介里写：“疲倦的灰鹱鸟/将息海岸，听涛/极目远眺/那一片/蔚蓝，辽阔，旷远。”
至此，圈划圆。由“离”起，至“望”终。但果真终了？恐怕也未然。远与近，希望与失望，这种对立中的张力，应该会在往后的音乐之路上伴随沼泽始终。这种张力，在《远》里突出的表现，就是颠覆性——即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古琴的演奏方法，也颠覆了自己。
海亮自己明白，这张充满颠覆性的专辑会引发很多争议。他说：“我坚信一点，就是实验并无对错。”
且看《远》中，到底有哪些颠覆——
在器乐上，最突出的是《世界是块忧伤的石头》中，用大提琴弓拉古琴的尝试。这样演奏出来的声音，既像大提琴，又有二胡的味道，还不失古琴自身的发声特点。之前，沼泽就在现场试过，而这是第一次在专辑里正式录制。和很多乐手用弓拉吉他不同，弓拉古琴可以演奏很纯粹的单音旋律，这一点会比弓拉吉他更灵活。
另外，在《失梦客》和《世界是块忧伤的石头》的一些段落里，沼泽给古琴加了失真，并用到了一些和弦弹法。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新乐器的使用，如《离》和《灰鹱望海》用到了钟片琴，《灰鹱望海》里用到了箫；五弦贝司，也是沼泽第一次用。据海亮介绍，钟片琴的声音和古琴的泛音非常合配，可以形成高音区很晶莹透亮的双重声部。“我们只是希望进一步自由地使用更多的乐器。尤其是弓拉古琴，我觉得这一项有很大的潜力，以后会进一步探索。”
有人说，如果《沧浪星》是情怀，《1911》是吁叹，那《远》就是想象。在我看来，《沧浪星》是多年积攒的爆发，尤其在感性的、柔的方面做到了极致；《1911》是在状态极佳的时候乘势追击，在悲怆的、刚的方面做到了极致。自然，这种极致是相对沼泽自己而言。感人和想象力一直是沼泽追求的方向，当感人已经做得炉火纯青，是重复自己，还是在想象力的方向继续探索？很明显，沼泽选择了后者。这就一定程度上颠覆了听者对沼泽的期待。
当然，一首乐曲如果没有感人之处，它就是失败的。虽然《远》在风格元素方面跨度都较大，仅一首《失梦客》就融合了多钟风格，但我们依然能在沼泽大胆实验的“间隙”收获许多感动。或许，想象力与感人可以不矛盾，实验与可听性也可以不冲突。这是所有“远行者”要解决的问题，每个人的选择不同，到达的终点也不同。
在一支以古琴为特色的乐队里，《远》的古琴相比之前，有了更多留白。意蕴在留白之间。在背景音色和连复段的使用上，沼泽与国外一线后摇乐队有了更多形似乃至神似的地方。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沼泽正以《远》的姿态，走向世界。
正如海亮的自述，《远》不仅仅只有“远”。远近今昔的距离、现实与梦、生活与想象、离开与回归、忧伤与疯狂、憧憬与绝望、沉闷和变异……各种情绪情景的冲撞，以音乐形式上的新旧、简繁、静动对比来彰显，这是这张专辑用心的明证。
这是一张需要时间消化的作品。在路上的行者注定孤独，走得越远，人越少。惟愿他们不迷失——谁又能说，实验注定会迷失呢？
秦何人/文
听到《远》的第一首《离》时就知道，这是一张不听完最后一首不能下评判的概念性专辑，是一张需要时间消化的实验作品。相比之前的几张作品，沼泽的确没有停步。没人知道远方是什么，包括沼泽自己；既然选择上路，就要承担迷失的风险。
专辑以《远》为名，可以看出，正是试图从不同的角度述说远的故事。除了这种内在的整体性，从曲目的安排看，也有明显的连贯性。琴曲之间，行者的旅途逐渐浮现。
作为第一首，《离》正象征着启程。启程自有忧伤，有眷恋，这从前几分钟欲语还休的古琴撩拨和情绪跌宕的吉他动机中便可以感受到。同时，“离”也隐含着决绝的意味。浑厚的副歌部分，失真效果表达出的痛楚，意味着不能回头，只能向前、向远处探寻。可沼泽又在探寻什么？
第二首伊始，寥寥几个音，氛围便铺得如梦如幻。《失梦客》竟是以美梦起手。接着，节奏感极强的鼓点与吉他，仿似在继续演绎这场美不胜收的梦；它可能是一个人的梦，也可能是一个时代的梦。直至8分钟左右时的一阵失真吉他狰狞肆意的跃动，意味着美梦被活生生剥离。失梦客并不沉溺悲伤，而是灵魂出窍，起身寻梦。结尾时，极富东亚色彩的两小节迂回曲折，能不能找回美梦，它没有给出答案。
梦有醒时，路无尽头。越往远处走，越会清醒地发现残酷的事实：《世界是块忧伤的石头》。且不论忧伤的是世界，还是自己映射在世界的投影，在这第三首里，我们似乎又找到了以前的沼泽。或许，在面对世界这黯淡的本质时，他们只能选择平静，哪怕琴声冲入云霄，也是沉默的悲悯。
远行的人需要梦，也需要憧憬。在《憧憬之船》里，古琴选择了缺席。船是注定颠簸的，甚至在5分多钟时持续数秒的沉默，仿佛陷入了漫长的黑夜。渐渐，希望的曙光浮现，在密集的鼓点和放纵的失真吉他中，远行者似乎欢欣鼓舞起来，似乎下定决心，一往无前！直至曲末，欢喜的劲头过去，淡漠的吉他，又展现出憧憬的熹微。
接下来，整张专辑最黑暗的时候到了。依然没有古琴的长达15分钟的《变形记》，果然如卡夫卡笔下的格里高尔变身甲虫后的感觉，焦躁、困惑、痛苦、挣扎、迷惘……远行者看到世相百态，发觉一切皆在变异，单纯和美好不复存在。这是沼泽一贯反思现实的态度，他以一首并不悦耳的曲目为代价，表达着自己的立场，体现着作为音乐人乃至文化人的良心。在不断增强的连复段里，《憧憬之船》里的希望和生机被另一极的力量拉扯——在《变形记》里，充满的是命运和摧毁。
在充满不适感的聆听体验之后，一切归于平静。好像经历了千重险阻万重山，《灰鹱望海》充满古意的古琴响起那一刻，一马平川。这种强烈的反差所带来的心灵涤荡，大胆实验后对传统的回归，让人情不能自已。回过神来，再看曲名“灰鹱”。这种被称为“迁徙之王”的体重不及一袋糖的小鸟，每年都以“8字型”队列飞越太平洋，迁徙路线长达4.6万英里。值得一提的是，灰鹱一生有90%的时间是在海上飞行。选择这样的意向作为专辑的落脚点，颇有自喻的意味。沼泽在专辑简介里写：“疲倦的灰鹱鸟/将息海岸，听涛/极目远眺/那一片/蔚蓝，辽阔，旷远。”
至此，圈划圆。由“离”起，至“望”终。但果真终了？恐怕也未然。远与近，希望与失望，这种对立中的张力，应该会在往后的音乐之路上伴随沼泽始终。这种张力，在《远》里突出的表现，就是颠覆性——即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古琴的演奏方法，也颠覆了自己。
海亮自己明白，这张充满颠覆性的专辑会引发很多争议。他说：“我坚信一点，就是实验并无对错。”
且看《远》中，到底有哪些颠覆——
在器乐上，最突出的是《世界是块忧伤的石头》中，用大提琴弓拉古琴的尝试。这样演奏出来的声音，既像大提琴，又有二胡的味道，还不失古琴自身的发声特点。之前，沼泽就在现场试过，而这是第一次在专辑里正式录制。和很多乐手用弓拉吉他不同，弓拉古琴可以演奏很纯粹的单音旋律，这一点会比弓拉吉他更灵活。
另外，在《失梦客》和《世界是块忧伤的石头》的一些段落里，沼泽给古琴加了失真，并用到了一些和弦弹法。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新乐器的使用，如《离》和《灰鹱望海》用到了钟片琴，《灰鹱望海》里用到了箫；五弦贝司，也是沼泽第一次用。据海亮介绍，钟片琴的声音和古琴的泛音非常合配，可以形成高音区很晶莹透亮的双重声部。“我们只是希望进一步自由地使用更多的乐器。尤其是弓拉古琴，我觉得这一项有很大的潜力，以后会进一步探索。”
有人说，如果《沧浪星》是情怀，《1911》是吁叹，那《远》就是想象。在我看来，《沧浪星》是多年积攒的爆发，尤其在感性的、柔的方面做到了极致；《1911》是在状态极佳的时候乘势追击，在悲怆的、刚的方面做到了极致。自然，这种极致是相对沼泽自己而言。感人和想象力一直是沼泽追求的方向，当感人已经做得炉火纯青，是重复自己，还是在想象力的方向继续探索？很明显，沼泽选择了后者。这就一定程度上颠覆了听者对沼泽的期待。
当然，一首乐曲如果没有感人之处，它就是失败的。虽然《远》在风格元素方面跨度都较大，仅一首《失梦客》就融合了多钟风格，但我们依然能在沼泽大胆实验的“间隙”收获许多感动。或许，想象力与感人可以不矛盾，实验与可听性也可以不冲突。这是所有“远行者”要解决的问题，每个人的选择不同，到达的终点也不同。
在一支以古琴为特色的乐队里，《远》的古琴相比之前，有了更多留白。意蕴在留白之间。在背景音色和连复段的使用上，沼泽与国外一线后摇乐队有了更多形似乃至神似的地方。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沼泽正以《远》的姿态，走向世界。
正如海亮的自述，《远》不仅仅只有“远”。远近今昔的距离、现实与梦、生活与想象、离开与回归、忧伤与疯狂、憧憬与绝望、沉闷和变异……各种情绪情景的冲撞，以音乐形式上的新旧、简繁、静动对比来彰显，这是这张专辑用心的明证。
这是一张需要时间消化的作品。在路上的行者注定孤独，走得越远，人越少。惟愿他们不迷失——谁又能说，实验注定会迷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