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奇异的音色(翻译Olivier Rouvière的文章)
啊,那奇异的音色 音乐是跨越界限,不分性别的。根据音域而进行的过份精细的人声分类,在十九世纪中期之后才出现。在此之前,一段声乐谱,可以由任何能够胜任的人来演唱,而不归属于某个假设的分类。繁复的分类发展到今天,把演唱者局限于越来越小作品的范围内,把作品越来越划分为少数一两个人的专有。 十八世纪之前的乐谱从不规限演唱者性别,十六世纪之前甚至可以不标明音高,只是由这段声乐的演唱者的音域来定音程。举个例子,男高音并不是由其在音色阶梯上所处的位置来定义,而是由其在复调音乐中担任的角色来定义的;男高音“把握”(tenere的拉丁文原意)着主音,其它声部则围绕它进行装饰。而contra-tenor (1) 则是此字的本意,逐个音符的跟随它,或高或低,与它形成对位。这些名词并未说明它所涉及的旋律是由男声或女声来演唱,也没说明音色是高是低,是明是暗,是假声或者胸声。 在十七世纪,随着声乐作品中通过低音通奏实现的和声的协调,各种细分类型相继出现,但并没有严格的规限。以性别来划分界限是到后期才出现的,因为有阉伶存在,他们的声音能够达到比女性更高和更低的音域,使得用性别划分没有必要。 在罗马,女性是禁止登台表演的(这种状况几乎一直由1676年延续至1823年!),女性角色一般是由年轻的初级阉伶担任。从戏剧的角度看来,这些女性角色都比较没意思:角色和声线是根据戏文以及歌剧院严格的等级制度决定,而不是根据演唱者的音域或者性别。一个著名的不按性别分配角色的例子,就是哈塞的日间剧《马克•安东尼奥与埃及艳后》(1725),在此剧中,高音阉伶Carlo Broschi,他为人熟知的艺名是法里内利,担任了埃及艳后一角,其唱段充满各种装饰性的叹息和华丽的抒情曲,而马克•安东尼奥则由女低音Vittoria Tesi担任,由她演唱那些刚健有力的咏叹调! 在威尼斯,更多听众的口味偏向于“自然的声音”,阉伶最初只限于演唱二线角色,尤其是在热爱女声的维瓦尔第笔下,而维瓦尔第特别喜欢女低音。在他的歌剧《达里奥加冕记》(1716)中,他把两个公主的主角位置留给了女低音,而她们的两位好战的追求者则是女高音。在录制这个作品时,Gilbert Bezinna倒转了性别设置,他安排两位年轻的高男高音演唱两位公主,而追求者则是两位年轻俊秀的女高!维瓦尔第认识安娜•吉洛后,他的“女低控”就越发的变本加利了。他的歌剧《阿米达在埃及》(1718),《法纳切》(1726),《疯狂的奥兰多》(1727),《赛米拉米德》(1732),《格里赛尔达》(1735),《卡托内在乌提卡》(1737)全都为她而写。因其为某一特定演唱者度身定造,这些角色都有共通点:她们都是女性角色(维瓦尔第从不给吉洛写裤角),个性坚强,不肯在男性权势面前低头,争强好胜的脾气有时让她们不惜犯罪(阿米达,阿尔沁娜,赛米拉米德)。但是,这位“女强人”是女低音吗?到处放风说吉洛是维瓦尔第的情人的果多尼曾经不厚道的说过,“她没有漂亮的声音,但演技超群。”这说法的前半句,倒是在维瓦尔第写给她音乐中得到了印证,它们只是在有限的音域内,而且几乎不需要太高技巧,主要是用渲染力强大的器乐间奏来取得效果。这里,是用演唱者的声音塑造角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创造了一个独特的分类——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现在吉洛的咏叹调可以分配给女高,女中,或者女低来演唱,几乎都没有问题。 当然,维瓦尔第也写超高难度的女低角色,比如给Lucia Lancetti写的奥兰多(《疯狂的奥兰多》),再比如给Antonia Margherita Merighi写的达米拉(《被考验的真理》1720),这个角色曾由Nathalie Stutzmann在Spinosi指挥的Naïve录音里唱过,最低处已达到了男低音的音域!这一壮举把我们带到了维瓦尔第作曲艺术的另一方面,也是时至今日仍有争议的话题:他在威尼斯慈善院的作为。这些集女子修道院、孤儿院和教师培训学校为一身的机构,只接收女孩。但是,在维瓦尔第为他们写的若干合唱作品中,包含了男高音和男低音的声部。 这就引来了这些声部怎么唱的问题:在那些庄严肃穆的场合下“邀请”男士加入合唱团(不太可能的假设)?把男高和男低的部分变调,转成女高和女低?或者,姑娘们直接按照谱子唱?现在的一些指挥认为是后一种选择,这似乎可以从几位女生的外号上得到印证,维瓦尔第曾经指名为她们写过独唱作品,比如那位神秘的“低音安妮塔”,这以我们现在的经验看来匪夷所思,因为现在女性歌手能唱到普通男性音域的是极为稀少了。但其实,这不是文化原因造成的吗?不是偏见限制了女性声音潜力的发展吗?在1950年代之前,还很难找到能够唱到普通女性音域的男高音呢,而现在,男性女低音随处可见,令人信服的男性女高音也逐渐出现了。 女低音的音域,按字典上的狭义解释,是从g(在高音谱号下面)到d2 ,在从c1到c2的八度之间唱得最为轻松自如,这其实是任何自然的人声,无论是男性或女性,理论上都能做到的。从音色上讲,女低的音色既不阴性也不阳性 。尽管如此,维瓦尔第却更愿意把它当做阴性的极致,他虽然也给女低写过几个裤角,但是,一旦一个角色需要呈现情欲或性感时,他必降大任于女低。其他作曲家态度正相反。在亚历山德罗•斯卡拉蒂那些谱曲于十七世纪末至十八世纪初的歌剧中,女低音被安排唱一些滑稽角色,和插科打诨的滑稽男低对应。在他的正歌剧的幕间剧中,斯卡拉蒂经常穿插这样的“低音对唱”,实际上,那是女低音和滑稽男低的情歌对唱,各种打情骂俏! 这个传统可追溯到歌剧的发端时期,保姆或女佣等喜剧角色都是安排给声音低沉的女性,也就是女低音,甚至由男子——即音色接近女低的男高——变装,来演唱。这些角色包括卡瓦利歌剧中的Erice(《奥明多》,1644),Linfea(《卡利斯托》,1651),Elissena(《斯塔提拉》,1656);切斯提歌剧《奥龙提亚》(1661)中的Aristea,还有那大名鼎鼎的蒙特威尔第歌剧《波佩亚加冕记》(1642)中的Arnalta。在大多数这样的作品中,由女低音演唱的老妇,常常毫无节操的去挑逗由soprano演唱的正太(当时通常是由男soprano来唱,现在是由女高)。身份的倒置,更加上性别角色(主动/被动)的倒置,制造出了喜剧效果。在这种情况下,女低的音色被用来表现渐渐消退的女性特质,正如女性的声音在现实中确实随着年龄增长,会变暗变低,男性也一样,只是相反,会变尖变细:随着年龄的增长,性征会渐渐模糊,就像回到了孩童时期。也许是循这个逻辑,蒙特威尔第在他的《尤利西斯返乡记》(1641)中,安排女低音来演唱拘谨保守的Penelope,而安排由soprano来演唱品格纯真的Telemaco。 我们的曲目安排可说是部分印证了这种“性别中立”。在九个独唱作品中,描绘了六位男性和三位女性。然而,正是这界限模糊,使女低音散发出特别的吸引力。它非但没让音乐去性别化,恰恰相反,那份模棱两可的跨越,使其充满了难以抗拒的情欲魅力。蒙特威尔第的《情书》正体现了这一点,曲中充满刻意营造的意象,如毒药一般使人迷醉,爱的欢喜中渗透着自恋。这在恩底弥翁这角色身上也同样体现,这位戴安娜女神的倾慕者,在吉罗代(Girodet)的画笔下成了永恒。恩底弥翁只能在梦中拥有所爱,而以月神形象出现的戴安娜,便看着他熟睡。这位羞涩的追求者有权在心中意淫女神一万遍直到地老天荒,只有一个条件,他要“保持纯洁”。——卡瓦利用音乐制造出漫天的幻象来纾解这束缚,那音乐充满迷茫散乱的悬念,缩减音程以及各种半音,意大利语中的morbido(柔软,温柔)一词,也许就是因此而来。在这里,我们再次发现了角色的倒置——看顾着受相思之苦的恋人(恩底弥翁)的强势女性(戴安娜女神)——这样的角色,舍女低其谁。 这一特点一直延续到十九世纪罗西尼的一些角色身上,其中包括Tancredi(《唐克雷迪》,1813),Malcolm(《湖上女郎》,1819),Calbo(《穆罕默德二世》,1820)和Arsace(《赛米拉米德》,1823)。这些角色表面一派阳刚,性情孔武,风格华丽,他们阴柔的一面却是用戏剧安排来凸显的:他们要么是死亡(Tancredi,Calbo),要么是沦为强势女性的玩物(Arsace),或抑郁寡欢孤芳自赏(Malcolm)。罗西尼的这些裤角,和贝里尼笔下的罗密欧(《卡普勒提与蒙特奇》,1830),董尼采悌笔下的Orsini(《路克雷齐亚•波基亚》,1833)一样,是阉伶(罗西尼在作曲生涯之初,还曾为他们谱曲)传统所留下的最后印记了。这传统是这样一个概念:在男主角身上,应体现受虐和被动的倾向,这秉承了正歌剧剧本“教父”梅塔斯塔西奥立下的规矩,而1840年代以后由刚健的男高音塑造的男主形象完全与此背道而驰——上述特征传统上被看做是女性特有。 这种英雄气概与柔弱无助的揉合,发散出充满魅力的诱惑,显然让当时的观众们心醉神迷。这不但可以从司汤达的文章,巴尔扎克的《萨拉辛》(1830)中得到佐证,也可见于泰奥菲尔•戈蒂耶献给他心爱的Ernesta Grisi那首著名的诗歌《女低音》。以下是诗中的几段,字句间浮现出的是伟大的Pauline Viardot: 你那么令我喜爱,哦,奇异的音色! 双重禀赋,同时是男子,又是女子, 女低音,奇特的融合, 歌喉的雌雄同体!(...) 女低音的歌喉,施以轻拂, 唤醒沉睡的心灵, 于情人悲歌的发抒 添入友人般,更似男性的口音!(...) 是罗密欧,又是朱丽叶, 以一具独特的嗓子歌唱; 嘶鸣的鸽子,与莺儿 栖息于同一株玫瑰之上; 黛丝德蒙娜吟唱柳树之歌, 泽琳娜,讪笑马泽托, 亦或马尔科姆,长巾肩上合; 你正是我所爱,哦,女低音! 这样的性感享乐的气质,在罗西尼的某些角色身上也展现出来,这次是女性角色,譬如《意大利女郎在阿尔及尔》(1813)中的Isabella,《塞维利亚的理发师》(1816)中的Rosina,还有《灰姑娘》(1817)的女主角。在这之后,圣桑的Dalila(《参孙与达利拉》,1877),马斯奈的Chimène(《熙德》,1885),Hérodiade(《希律雅德》1881)和Charlotte(《维特》,1893)等角色,也与此遥相呼应。 女低音仿佛一直在深深的性感和高度的理性之间来回摆荡,现在那钟摆又去了另一端。女低音的另一特质,在二十世纪的听众无意识的耳朵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这就是我们之前没有提及的:母性的慰籍。在巴赫的《受难曲》里,已经安排由女低音唱出悔悟(《马太受难曲》 (1729)里的Buss und Reu和Erbarme dich),或悲怆(《约翰受难曲》(1724)里的Es ist vollbracht)。这一倾向也体现在亨德尔的清唱剧里,我们只要想想《弥赛亚》(1742)里的He was despised就能明白。这些咏叹调呈现出的悲哀和悔恨大于希望,但是,它被女低音音色中那深深的慰籍纾缓和消减了。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这里收录的梅鲁拉那支极为动人的摇篮曲中。在歌中,圣母的眼泪是用低音上不断重复的两个音符这样简约的方式来描绘,最后制造出催眠的效果,那声音,仿佛来自悲伤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如果我把十九世纪最低的女低音角色之一,瓦格纳的《莱茵黄金》(1869)中的Erda也归于这一类,好像有点牵强了。然而,这位宣布诸神死讯的大地女神,却恰恰是一个典型的女低音化身:她的声音源自大地,它真实,有血有肉,因此能表达出最具象、又甚至最卑微人生百态,同时,它亦是永恒的,冷静的,抽象的,因此也适合表达我们最高贵的情感。 而Sara Mingardo那罕见的优美的音色,既深沉又充满情感,既勇敢又高贵,也许正好诠释了女低音的种种特质——性感、成熟、忧郁、母性的温柔、英雄气概、雌雄同体——却从未失去她的个性和女性气质! ===========================有译文啦!分界线============================ 2月3日,多谢 @pikachu_meng / 孟婕网友出手翻译,引用的诗现在有了法译汉版本。 =============================再来分界线================================ 把这张碟里维瓦尔第康塔塔《Pianti,sospiri e dimandar mercede》第一部分传上了土豆。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D_w1B4QUoiY/ 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