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册子译文

木有标题，内容基本上是“古尔达大战评论家”，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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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作品，普通大众向来远比“业内专家”、业内媒体和批评家能接受。对于观众，我从来没有理由抱怨他们不喜欢我的作品。就举两个例子——像《大提琴协奏曲》终乐章和《“Light My Fire”变奏曲》这样的曲子，从来没冷场过。观众对我音乐的反应是让人满意的，甚至可以说是“正常而愉快”的。这个时代对“古典”音乐常有的生硬和拘谨被扫到一边，观众在一部讽刺作品的乐章之间会情不自禁地鼓掌，在音乐进行过程中也会天真地拍起手来，简而言之，就是在任何正常的观众会鼓掌的时候鼓掌，也就是他们享受演出的时候。观众没有再三考虑就会突然表现得像是身处音乐史上更美好的时光，比如18世纪，或像是身处当今的爵士和流行音乐会。每当出现这种情况，观众中的某些人会对他们自己既惊又奇，他们重新发现自己具有能够自发反应、即时表达快乐的潜力，因而觉得惊奇。这种潜力之前被埋藏了；个体体验到它的重新出现，感受到自由，并最终将其展现为终场后感恩的、拥满的喝彩。这样，我给予观众的，成千倍地返回给我。所以，我没什么可抱怨的……

然而，如果这观众偶尔不那么明确了——当然很少会这样——而明显地认为要先等某个批评家或其他人的观点；或者，如果观众退缩了，把我音乐里的欢乐和幽默错当成寻常的闹剧和讽刺笑话，并做出相应的反应，那么，应该受到指责的是自称拥有统治权的评论界精英及其党羽——就称为“小贵族阶级”吧——也就是为日常媒体写作的批评家们。对他们来说，古尔达所做的任何事情——理所当然地——都很危险——对他们而言。他竟然有胆量认为，他们骗大众说是“新音乐”的东西根本不新，也没什么音乐。更进一步，他对此言之凿凿，也清楚地知道世界上绝大多数听众和他持同样的观点。就他这样，能走多远？他能削减我们的收入并由此损害我们的团体、伤及我们的生意？他能质疑白色高级品味（亦即“严肃”音乐）和黑色低级音乐（亦即“流行”音乐）之间那神圣不可侵犯的、正牌道统的、制度化了的分界？他能避开这道分界、把它叉掉、并高声宣布这种全球通行的音乐隔离是和通常意义下的“种族隔离”一样地不公正、高度不道德、无耻下流？他能藉此动摇我们社会中的阶层基础、社会地位和稳固性以及音乐和文化的政治结构？举些例子吧，他能认为Duke Ellington是比（比如）皮埃尔·布列兹更好的作曲家？他能认为Michael Jackson是比（比如）瑞内·科洛要好无数倍的歌手？或者Keith Jarrett是比（比如）弗拉基米尔·霍洛维兹重要得多的钢琴家？他能自己开一场古典音乐会并在其中演唱他自己的香颂、弹爵士、即兴、和观众说话、不穿燕尾服？我们宣布调性之死已有几十年了，他敢不敢用自己的言行表达这个观点：调性从来没有消亡，并且，让人高兴的是，也没有理由让它消亡——除非是为了没有才能和远见掌握调性并扩展、发展它的人？音乐如果没有让人皱眉，而是带来笑容和欢乐；如果有旋律而不是不着调，它还是“现代”的吗？古尔达这厚颜无耻的集大成者，他能用C大调写出曲子来？

不能——显然，所有这些事根本就不会允许他做。他是个危险的人，必须被清除。

但怎么清除呢？直接攻击？批他个片甲不留？这可不行。这他太在行了。我们会失信的。只能玩阴的。计划很简单，就这样：我们把他音乐中的娱乐元素、把他的表演吹上天，把他热情的音乐幽默（就像《大提琴协奏曲》那些）和他同时代人冷峻、荒芜、愤世的笑话混为一谈。要多用“反讽”、“讽刺”、“玩笑”这样的词，让人清楚地知道，尽管我们当然喜欢他的《咏叹调》和《为乌尔苏拉写的协奏曲》的第二乐章，我们毫无疑问地只把它们看作反讽的讽刺，也就是讽刺的反讽，也就是玩笑的讽刺，也就是讽刺的玩笑，也就是玩笑而讽刺的反讽，也就是反讽的玩笑式讽刺等等。这样，我们就能足够地清楚地表示，我们现在并不认真看待这个光彩夺目的玩笑家。这种方法可谓一石几鸟：第一，我们自己不必再严肃地过问他的作品了；第二，我们表现得十分开明、自由，这是隐藏我们真实目的——清除这个人——的最好办法；第三——这是主要目的——把他当成玩笑家和小丑来承认他、表扬他、甚至赞颂他，通过这种方式来毁掉他，这样他就对体系——我们的体系——就没有威胁了。

但是，先生们，要是上面这些这会儿全行不通呢？要是观众不买账呢？要是群众不再让你们骗他们相信“只有傻瓜才配享受被他人看作禁果的轻松、欢快、自发共鸣”？要是观众拒绝相信舞台上严谨的痉挛、乐队成员紧蹙的眉头、两天后报纸上长篇大论的伪学术胡言乱语才是正经“严肃”音乐的唯一表象？要是人们把你们所谓的“前卫”（avantgarde）看成它的本来面目——亦即在本世纪最重要的音乐发展过程中睡了过去并将继续沉睡的、可悲可叹的“后卫”（arrièregarde）？如果观众醒悟过来，拒绝让你们夺走已被埋藏许久但其实一直存在着的真正的音乐之喜悦——身体能感受的节奏，打动心灵的旋律，即时自发的即兴，悦耳的和声，音乐歌舞盛典的共同体验之汇聚——如果人们最终拒绝让你们带走这些永恒的、无尽的音乐之喜悦，拒绝让你们夺去它，禁止它，毁灭它，贬斥它为低级玩笑——那怎么办呢，先生们？

——弗里德里希·古尔达，1988
转译自Sharon Alley的英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