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赫骂你懦夫

 
在一个遥远的下午，我陷入人生的第一次失恋。我给自己筑造了一道心灵的堤坝，与外界的欢乐隔绝了。在这个自我放逐的时刻，是古典音乐拯救了我。
 
我在一个发烧友家里，听到了俄罗斯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那套音响的效果非常了得，拢共花了30万，光是功放的电源线，就是1万元一根。我清清楚楚地看见，眼前流淌出了液体形态的忧伤。倘若要形容一下这种忧伤的话，大致“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犹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这股子忧伤的洪流冲垮了我心灵的堤坝，让我觉得自己的小小失恋委实不值一提。
 
后来听说许多爱乐者和我一样，都是凭借“拉二”入门，并非我格外识货，不免有些扫兴。“拉二”是发烧友们对“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的昵称。它如同伦敦地铁国王十字站9又3／4站台，使得无数如我一般的古典音乐麻瓜醍醐灌顶，抵达另一个如梦似幻世界。
 
我迷恋上了拉赫玛尼诺夫，就蹿到网络上搜索他的资料，想见识一下谱写得出如此乐章的究竟是何等样的超卓不凡人物。在敲下“拉赫玛尼诺夫”这个名字的时候，电脑首先呈现给我的却是“拉赫骂你懦夫”。这可能在无意中泄露了某些天机。
 
他身高近两米，仪容不俗，出身于贵族之家，19岁时就以最高分数提前一年毕业于莫斯科音乐学院，根据普希金的诗篇《茨冈》谱写的独幕歌剧还获得了金奖，颇得柴可夫斯基的赏识，可谓春风得意。此时，拉赫玛尼诺夫推出了他的第一交响曲，闭上眼睛期待着喝彩之声。没料到迎头飞来的却是一场灾难。由于乐队指挥喝醉了酒，音乐会变成了一团糟。乐评界自然恶评如潮。

拉赫玛尼诺夫的反应，正好验证了若干年后中国的一台电脑对他名字的误解，“拉赫骂你懦夫”——拉赫先生在被骂的时候就变成了懦夫。他心碎了足足3年。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他没有写出一个乐句。幸好他遇到了达尔医生，采取了催眠法，对处在半梦半醒状态的他，不厌其烦地赞美与鼓励：“你将开始创作你的《协奏曲》……这部《协奏曲》一定是最优秀的……”

达尔医生唠唠叨叨了3个月之后，奇迹出现，拉赫玛尼诺夫冻结许久的创作灵感化作熔岩，从冰川之下突围而出，来了一个激情空前的大爆发。爆发的结果自然就是这首神奇的“拉二”。为表感激之情，他把这首不朽的乐曲题献给了达尔医生。
 
我觉得，拉赫玛尼诺夫式的敏感与脆弱，堪称一种罕有的高贵的品质。既是命运的诅咒，也是上天的恩宠。倘若深重的痛苦才能结晶出经典之作，他却可以投机取巧。别人的苦闷在他这里变成了苦难；茶杯里的小风波在他看来是太平洋的巨浪滔天；坚强的硬汉须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孑然一身才能感受到的痛苦，他没准儿通过被马蜂蛰了手指就能体验一个差不离儿。
 
倘若你悲痛于人生的小小不如意，譬如失恋失身失业之类，去听听“拉二”吧，你会感觉到这个家伙好像谱写出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甚或是整个人类的深重忧伤，哪里会想到这首经典之作乃是源于一点点批评之声呢。因此，让失恋来得更猛烈些吧，或许这正是我们创造奇迹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