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韵律里有浪花的光泽——致老街乐队的《海谣》专辑
这些歌谣总让人想起小时候和奶奶一起看社戏的美好时光。社戏,不是鲁迅的社戏,它有个学名叫做莆仙戏。因为这个民间戏来自莆仙地区,所以有如此学名。原谅我未经考证用绍兴鲁迅的方式将它叫做社戏,实际上鲁迅的社戏和朝花夕拾总让我想起童年被奶奶抱去看社戏的回忆。 回忆总是模糊的,无论是专辑里的儿童歌谣《草人仔》,还是节日喜庆奏的《财神庆礼歌》,还是灵魂歌曲《海谣》,一切都像是童年回忆里的模糊印迹,像记忆神经都未发育的婴儿对胎盘的依恋。无论是走到天涯海角,就像是永远无法脱离的乡音那样跟随一生。 童年已经远去,是的,只需要一泡尿功夫。如此,童年,就已经离去,接着,青春期也已作古。我们在家乡和远离家乡的土地上海洋上南征北战,无论是下南洋还是出海。总有家乡的人们在人间与虎谋皮,与鬼斗酒,与仙戏乐。 或许对我和我的同龄人来说,这些个民谣比较陌生。这是后来推广普通话以后的结果。虽然说实际上学校老师的普通话也很一般,我的同龄人也大多乡音难去,可是看莆仙戏听方言歌谣的传统却在我们这一代人中渐行渐远。如今听着这些音乐,像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熟悉的是一种方言一种语调,陌生的是那种被外来文化同化了后附加出的神秘感。对的,神秘感,像是欣赏陌生时代的歌谣,像是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古代朝代的新奇感,却又不失一种血液里一直流淌着的却又难以言喻的熟悉,像是见到几十年前下南洋如今风尘仆仆归来的爷爷。 唱片对于我们80后90后的莆仙年轻一带,确实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老街乐队的这种唱片怀旧寻根的残片,同时,把有些激昂慷慨的方言唱的更柔情,更接近现如今其他民谣的调子。这些歌谣有别于临近的闽南话歌曲裹挟着的“邓丽君”感和“爱拼才会赢”感。虽然说莆仙人在爱拼才会赢的精神方面和闽南人无异,要说起海洋精神中的渔民海盗海商气质更是于闽南人不相上下,可与几百年前的大西洋岩岸的海商媲美。可是这些歌歌曲却不是英雄的赞歌,也不是闽南话情歌中羁旅思乡和儿女情长。真正在大时代里弄潮的那些商人、渔民、寒窗苦读的书生院士科学家、还有曾经的海盗海商和下南洋的开拓者,或者只是莆仙城内一个安静角落里芭蕉扇下的老太太,都是这些歌被除却慷慨激昂感觉的歌曲里的调子。 有关奋斗和爱拼才会赢的浪潮渐渐退去,只留下他乡月明下的思乡惆怅,只剩下乡音不改的整个生命,还有夏天的竹凳和莆仙戏。生活其实一直只是,潮起了,潮落了,太阳也照样升起,太阳也照样落下。老街乐队从来不是一支带着艳丽色彩的乐队,也不是带着壮心不已色彩的昂扬斗志,它只是带着浪花的色彩。有海水的温柔,也有海水的力量。是的,我们的古人说水为至柔,却能穿石,攻克一切坚硬的东西。可是,海水,从科学角度看,并不是至柔的东西。它有它的力量,它能攻克坚硬,在其大力,不在其柔。这或许也是这些个闽东南人个性吧,也是这些比莆田方言少了激捍声的歌谣的性格。不错,这是一张有力却更温情脉脉的唱片,即便海洋精神伴着羁旅思乡的孤独悲伤,你也可以像唱片里表达的那样。 专辑的封面也是很早以前的海水花纹,现在的3D动画和二次元动漫都少用这个线条去画大海。近年来也只看见宫崎骏的《悬崖上的金鱼姬》还使用这种水纹勾勒发,简洁又俏皮,海水的灵动在脑袋里更有想象空间。这一个封面,不只是莆仙人的怀旧了,更有对国产动画的怀旧感,像一场漫卷诗书,一齐迎向百感交集的我们,迎向旧炉与老酒。 听不清楚莆仙方言,找不到歌词,只是依稀听见大意: “海水啊流啊流,从太阳高升,到出月亮探出头。打渔的男儿躲在水里寻找猎物。大风里来大风去,男儿广阔天地打渔去。姑娘织着渔网,祈祷女神妈祖,请保佑我的爱人平安的归来,便是我生命好的年头的期盼。啊,呼啸的海风……” 像是一幅开拓者的电影,像是海洋版的牛仔片,又像是为爱人上战场披上盔甲。我的想象刚刚开始,镜头逐渐推近,终于可以看见海边的那个弄潮儿,他披着渔网,站在海滩上,脸上色泽有如初生的太阳。没有描述这个人的音容笑貌,他仿佛只是一个雕像,一道光。他是谁?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们都无从得知,我们能够知道的,就是他要出海。在那个画面下,他有着比加勒比海盗更英武的模样。还有给他织渔网的姑娘,仿佛见也像是海上女神一样温和又坚韧的站在大陆临海,像是一盏灯塔,是航海的归宿,也是航海的指南针。 专辑《海谣》更有别于之前老街的另外一张《十音八乐》。《十音八乐》像是一种对非物质遗产的爱护,而《海谣》更有对自然现象的迷情。 浪花一朵朵,海浪潮起潮落。是海水在月亮和太阳的引潮力作用下的周期性运动。像是人生有时起有时落,也像是每一回落潮总是迎接新的涨潮,更是每一次新潮下也会有落潮。如此,周而复始。 这个出海的歌谣,那些个节奏、旋律、意念、气息、宣泄与执着,那些站立遥望海洋像是妈祖女神一样的女子们,等待着远洋男人出海归海,周而复始。像是地球自转的周而复始。忽然间,我想起胡适的一首忘了名字的诗歌: “我笑你绕太阳的地球,一日夜只得打一个回旋; 我笑你绕地球的月亮。总不会永远团圆; 我笑你千千万万大大小小的星球, 总跳不出自己的轨道线; 我笑你一秒走五十万里的无线电, 总比不上我区区的心头一念 我这心头一念: 才从竹竿巷,忽到竹竿尖 忽在赫贞江上,忽在凯约湖边; 我若真个害刻骨的相思, 便一分钟绕遍地球三万转” 周而复始的海浪,每一次的出海,是辛弃疾写词说:“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平戎是理想,种树是小确幸,出海远洋是理想,织渔网的姑娘是午夜梦回的小确幸。可是,这些个男人没能把自己安放在这种小确幸中吗?一转眼,又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这种远洋海洋的情怀,是人生的磨难,却也是诗意所在,不见得每一种理想,都能够成真,但是海盗般远洋于理想路途上的这种诗意,足以供人栖居。化作歌谣,带着浪花光泽的韵律,那是我们午夜梦回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新浪微博@林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