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谈马勒时，我谈些什么

       作为一个标准的伪古典乐迷 我承认自己对于交响乐的造诣是极其浅薄的 个人的观点是 真正的古典乐迷不一定要能够欣赏歌剧（因为还有一个巨大的语言关横亘在那里） 但一定要能够欣赏交响乐——按照“非著名乐评人”辛丰年老先生的观点 古典音乐的入门可以而且应当从贝多芬的交响乐开始 而遗憾的是 一直沉浸在施特劳斯家族沙龙音乐的我对于贝多芬的大部头（其实和现代交响乐相比 他作品的规模并不算大）一直没有任何兴趣~因为他的音乐不能让人联想起生活中的那些美好的事务（至少对于我这样经历浅薄的人来说是如此）而且 交响乐的圣殿里并不只有贝多芬一家——正如某些人说的， 当你想要幸福 请去听莫扎特；当你想要平静 请去听巴赫；当你想要悲伤 请去听老柴；当你想要升华 请去听布鲁克纳。而当你的人生处在幽谷之中 请去听马勒——他可以给你一切。

      古斯塔夫-马勒同志在有生之年一直是以“著名指挥家”的身份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他是站在维也纳国立歌剧院指挥台上的第一位现代派指挥，在巅峰时期几乎名满天下。然而作为具有犹太人血统的大师，他又常常觉得自己“找不到家园”——心灵上的归属感，一直都是所有人孜孜以求却又永远求不到的东西。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位大师会用李白的诗篇去创作“大地之歌”的原因。这位土生土长于奥地利的大师，到了中年之后却不得不漂泊到美国去继续从事他的指挥事业，并最终在美国一病不起——然而这没有阻挡他回家的心愿，他最终还是如愿以偿的葬在了奥地利。也许这就是归属感——归属感是一种心灵深处的呼唤，是一种纵然你会因为种种原因排斥、打压甚至厌恶但都无法抹去的情感。在那个地方，仿佛你谁也不认识却又认识所有人；仿佛你一无所知却又无所不知；仿佛你从未来过却又从未离开。这种归属感从来不是表现在口头上，甚至都不是表现在行动上——而只是你的心在引领，去呼唤罢了——也许它们也是虚幻的，但这并不阻碍我的心灵去感受他们和想象他们，不阻碍我心平气和的回到原点，再回味着那些熟悉与温暖的瞬间。

       马勒的一生，是抑郁的一生，也是奋斗的一生。在他的年代，古典主义交响乐已经被勃拉姆斯、老柴、德沃夏克等人玩到了极致。就像福山先生著名的“历史终结论”一样——而马勒同学则坚持在作曲这个老本行上继续推陈出新：采用更大的乐队、更复杂的织体、加入人声部分……等等等等。他的交响乐往往构思宏大，演绎难度很高，完全超出了当时人们对于交响乐的认识——观众们完全不能欣赏他的交响乐。他因此遭到排挤，作品被人唾弃，身体也很快垮掉。但是他还坚持自己的音乐之路是正确的，并留下“我的时代终将到来”的豪言壮语。幸而到20世纪他遇到了同样身为犹太人（尽管个人生活方面比他幸福太多了...）的指挥大师伯恩斯坦，后者不遗余力的通过现场音乐会、青年音乐会与各种顶级乐团和作以及一遍遍地录制马勒全集的方法，最终让人们接受了他的音乐、他的构思和他对人生的思考。套用马克斯-韦伯话来说，“真正让人动容的，是一个成熟的人，真诚而全心地对后果感到责任，进而按照责任伦理行事，然后再某一情况来临时说：‘我再无旁顾，这就是我的立场。’这才是人性的极致表现，世人为之动容。”马勒在面临世纪巨变的情况下，没有沉迷在指挥为自己带来的名誉当中，而是专心的实现自己在作曲方面的理想，终于让他与布鲁克纳一起最终彻底终结了古典主义交响乐的时代，而他的九部交响乐也成为了可以与贝多芬的九部交响乐齐名的作品之一。

     在历史面前，人能感觉到愧疚并承担起责任，是极其难得的。数学大师华罗庚生前曾说：“我们最好把自己的生命看作是前人生命的延续，是现在人类共同的生命的一部分，同时也是后人生命的开端。如此延续下去，科学就会一天比一天更灿烂，社会就会一天比一天更美好。”当凝视夜空的浩瀚宇宙，当俯瞰夜色的万家灯火……我们在赞叹这个世界的美好的同时没有理由不精神抖擞的迎接每一天的挑战和生活。尽管，苦难是没有终结的，要想永远摆脱痛苦只能是痴心妄想——马勒的一生都是非常痛苦的，但他留给我们的音乐作品却并不都是如此——苦难也有可能结出最为美好的硕果。引用另一位大师布鲁诺-瓦尔特的评价，“马勒创作的最高价值，并不只是由于他的秉性大胆创新而特立独行，能够表现出一种令人感动的与时俱进的精神，而是由于他在求新求变之余，更能灌注之以美感、神髓和性灵，发而为浊世清音，并以永恒的艺术表现力和高贵的人性为其本源，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乐曲直至今日仍历久弥新，未来也将经得起时间的淘洗。”

       1999年12月31日，时任柏林爱乐总监的克劳迪奥-阿巴多指挥柏林爱乐演出除夕音乐会，由于上半场演奏的都是著名交响乐的最后一个乐章，整个音乐会也被称为”大终曲“。当时阿巴多已被差出罹患胃癌，但这完全没有影响到他棒下的音乐的活泼与动力，当晚，他最棒下最得意的作品之一，马勒第五交响曲第五乐章的演奏引来了现场观众几近疯狂的回应——也许，”大终曲“的最后，也许能是一个重新的而开始——全新的空气，全新的轮回，全新的世界。科学已经证明，宇宙不会走向”热寂“，因为那宇宙深处的原动力继续让这星汉灿烂的场景，永远延续下去……后来，阿巴多先生的胃癌竟然奇迹般得恢复，他现在还活跃在古典乐坛的一线，并继续主持由前辈托斯卡尼尼创办的琉森音乐节并将其发扬光大——而这个音乐节的必演曲目，依然是马勒。

      1911年5月18日，马勒因病辞世于维也纳——但这个美好的世界并没有就此向他告别。在百年之后的今天，人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纪念他、回忆他，在那些伟大的旋律面前，我们会感受到一个音乐知识分子的气势与轩昂。也许他留给我们的，并不只是那些大部头的交响乐而已，还有它们背后的希望、奋斗，以及去绽放人生最为璀璨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