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起来就不会停

风刮起来就不会停
文/碎岁
民歌的特点是简单而有效,简单表现在易记、上口、形象、机趣,有效表现在它往往让你听一两遍之后,就会牢牢记住——你没有刻意去唱它,然而当你对风景物事有了莫名的感动,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之时,这歌子便会马上从记忆中跳出来,冲到你思绪的最前沿,然后,你莫名其妙地就将它的旋律哼了出来。
显然,甘肃民歌《刮地风》就是这一种。单纯反复是民歌的主要形式特征,但在这首歌里,这种特征达到了极致,它连续反复了十二遍,直追巴赫的一些作品。然而,重复是含金量的试金石,没有足够的韵味,这样做便是对自己的刁难。所以,《刮地风》有点艺高人胆大的意味,它的底气实在是太足。
这底气,来自生活。一方水土,十二个月,大麦子割罢了是小麦子黄的枯荣,碌碡磙子团团转的轮回……如果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还将死在这里,你会有多少话要说,你会怎样来描述这一切?如果无话可说,那就只有歌唱,用一种不动声色的口吻,一种素淡而博大的调子,把那些艰辛与悲欢,全都托付给春风与青草,桃花与杏花。
地风,一路风尘,有去无回,穿过那些荒丘秃岭,那些贫瘠的村庄与端着饭碗蹲在门口吃饭的人们,从一月到十二月,不知疲倦,永不停歇。——如同一位书写悲剧的作家,沉迷于自己营造的悲剧氛围不能自抑,最后,将自己变成了悲剧的主角——《刮地风》在唱这种地风,最后,它自己也变成一股地风。
也所以,这样的歌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唱的。在那些明星的晚会表演中,它要么被唱得油滑轻浮,要么被唱得欢快喜庆,尽失神髓。他们已习惯于卖弄与刺激,他们无法理解《刮地风》,当然也就无法掘取出它内部的力量——对歌者与听众平铺直叙的、步步为营的、从低到高的漫灌式的淹没。 张佺成功演绎了它。这成功不仅由于他的音乐素养(一支口琴,一把冬不拉,淙淙铮铮,有着流水的流畅明澈,又有着金属的坚硬清脆,和他沧桑平和的嗓音加在一起,透着一种水落石出式的民间大师气象),更由于他在甘肃的土生土长,他的底层来历,他长期以来的音乐理念。这是目前能听到的《刮地风》的最好版本,用天作之合来描述一点也不过分。 我建议人们去听听它。虽然,也许开始你会觉得单调,但我还是相信有一天你会喜欢它。因为,这种歌是与人有血缘关系的歌。它就像那些破衣烂衫的孩子,看上去不太能让人赏心悦目,甚至,心里还会觉得皱皱巴巴,但他们的确是我们的孩子,他们,的确也是我们。
风,从哪里开始?又在哪里结束?风是空气的流动,而没有围挡的空气永远在周转回荡,这是否表示,风,刮起来就不会停?就像人类的生息,信念的传承,或一些传奇对后世无尽的辐射。
就让这些风刮下去吧。无论《刮地风》还是巴赫,即使某节旋律早已熟知,可还是会经常再次打开,让它按心中已有的辙印再走一遍。它们是可靠的,在类似大漠孤旅的人生中,它们是类似胡杨的坚实存在,而对于那些累累如丧家之犬的乡愁,在这里,终于可以随意寄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