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烧古典

在幼儿园的时候,小朋友们一起拖着鼻涕唱“两只老虎”。上小学了,看红色经典电影,惊异地发现同样的旋律热血青年们唱的乃是“打倒土豪”。与台湾关系正常化以后,知道了作为“北伐革命军军歌”,人家的歌词是“打倒列强”。更令人讶异的是,有学者考证说这曲子是从日本传来的,而日本又是从德国学来的。在德国,这首儿歌叫《马克兄弟》,至于德国是不是从英国的《约翰兄弟》拷贝来的,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比德英更早的是法国儿歌《雅克兄弟》。如果向前一路追溯下去,这首歌曲的源头可能是中世纪的格列高里圣咏。最终,当我在马勒的《第一号交响曲“巨人”》的第三乐章,发现它变形为卡农,真有一种千回百转、他乡遇故知的心情。
在这本《古典历程:西方古典音乐史》中,马勒被划归为“浪漫时期”,在88页的介绍中,他只占了1页,附录的10张CD中,也只收了他的一首,是《大地之歌》中的第三乐章《咏青春》,全长3分43秒。从音乐史的角度而言,《大地之歌》所体现出的“跨文化”特征,足以媲美庞德之“创造性翻译中国诗”。与庞德一样,马勒从德国诗人翻译的中国诗歌集里借用了七首唐诗,第三乐章《咏青春》挪用的或许是李白的《宴陶家亭子》,一支短笛奏出一段很“东方”的小引,男高音徐缓地唱到:一个小小池塘、上有琉璃瓦的亭子、虎背状的拱桥,朋友们在亭中衣冠楚楚、饮酒作诗。这景象上下颠倒、倒映于池塘。马勒在“想象的异邦”中抒发的是个人的感悟,在写作《大地之歌》之际,他已预感不久于人世,所以整部交响曲颇有告别之思,《咏青春》一章于平静中流露出春日迟迟、盛筵难再的气息。惜乎由于篇幅所限,这些背景知识在书中并没有片言只语的交待,一般中国听众听那男高音用德语唱着唱着,茫然不知所云,恐怕只能享受音乐本身了。
以上两个有关马勒的例子,恰能反映音乐的“和”与“隔”。“和”体现的是人类共性,“隔”显现的则是文化藩篱。在“和”的方面,在文学、美术和音乐这传统的三大艺术门类中,音乐门槛最低却又最为高级,当一个旋律悦耳动听、当一首歌曲脍炙人口,很容易就能越出国界,进行跨越种族、跨越文化、乃至跨越历史的周游。在“隔”的方面,乐器的差异、趣味的差异、乐理和历史知识等等的差异,常使一个民族的蜜糖是另一个民族的毒药,譬如,很多外国人认为中国京剧“呕哑啁咋”,亦有不少国人认为西方交响乐“大惊小怪”。在某种意义上,正是“和”与“隔”的同时存在,将“一般听众”与“发烧友”区别开来,如果说一般听众由于“和”的力量被西方古典音乐所吸引,那么只有发烧友才会因欣赏而研究、由研究而理解,力图打破“隔”的厚壁。
《古典历程》试图用最精当的文字、最精美的图片、最精选的曲目,在12小时之内,全景式普及西方古典音乐,最终将一般听众“加热”为发烧友。相对于1400年的漫长历史、林林总总的流派、浩如烟海的名曲、灿若星辰的名家、特别是分庭抗礼的门派之见和古今之见,这一目标真是显得野心勃勃,由此激起的争议也就在所难免。相较于其他类似的西方古典音乐入门指南,本书的特色在于给了“早期音乐”和“巴洛克音乐”以极大的篇幅,而“浪漫时期”和“现代音乐”则匆匆带过。这种“虎头蛇尾”的编排,或许是作者音乐史观的一个反映,因为早期音乐简单纯净,如同基因一样,随后的万千变化、不断发展,永远可以看见最初也最基本的那些形式。
对于中国读者来说,“西方古典音乐”这个标签是很“高眉”的,与“低眉”的通俗流行音乐大有势同水火之势。殊不知,今日视为阳春白雪的,昔日未必不是下里巴人,现在供在圣殿里的,将来或者也会走向民间。对于入门者来说,放下种种分别心,第一要务是把CD纳入音响,然后按下PLAY键,相信音乐本身那直指人心的力量。
PS:马勒- -啊,为什么马勒只选这一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