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白
开场白 你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哟? 是欢喜、悲伤,还是一点不知名的愁? 如果是,请进来我的世界,稍作停留, 在这里,有人陪你欢喜、悲伤,陪你愁…… 这不是我的开场白,这是李宗盛的《开场白》,一首不太老的老歌。那时候的李宗盛还在青春期,时不时弹起吉他,寻找着敏感的耳朵。那时候,他的歌声从海峡那边飘过来,还需要打一个时间差。正是这个由空间转化而来的时间差,让李宗盛在大陆的年轻听众心目中成了一位老大哥般的歌者;而我,当时恰好是一个耳朵和心灵都很敏感的小青年,有时欢喜,有时悲伤,有时有那么一点不知名的愁。 多年以后,李宗盛已是华语歌坛大哥大级的人物,但很多人心目中的那个老大哥形象已日渐遥远。李宗盛不再像老大哥一样陪你说话,而是用圆熟的旋律讨好你的耳朵。“往事不要再提”,附丽于此类歌词上的旋律是很容易让人的耳朵听出老茧的。何况当初在《开场白》中举行成丁礼的一代人已听过人世太多的喧嚣,以至于倾听自己或者别人的心跳,都是一种奢望。唠叨或者沉默,已是这一代人嘴巴的常态。有谁还会像当初的李宗盛那样,开门见山,来一段心灵的开场白,而且唱歌就像说话一样? 说话,本是歌唱的基础,或者说,歌唱是说话的另一种形式。作为歌者,李宗盛“开场”的时候,真的是说的比唱的好听。闭着嘴巴哼一下这首《开场白》,你便会感觉到,你的舌头压抑不住,你忍不住要吐字,如果不开放你的唇齿,你简直难以将它哼完。这无疑是你的说话欲望在捣乱。别的歌姑且不论,至少这一首《开场白》离开了歌词,离开了说,是不忍卒哼,也是不忍卒听的。 从风格上说,这是李氏说唱。它既不同于美国黑人的说唱(Rap),也不同于中国民间的说唱。这是现代中国人的吟哦,它延续了古人吟诗的传统。中国古典诗词很多本是可以唱的,但因为无谱,我们已无从沉浸于古人的节奏与旋律。20世纪七八十年代,台湾出现“现代民歌运动”(所谓“校园歌曲”),一代新人一边以耳朵抵触英文歌,一边“我口唱我心”,无形中竟汇成了新的“国风”。“唱中国人自己的歌”,这样的口号催生了《龙的传人》(侯德健词曲)、《亚细亚的孤儿》(罗大佑词曲)等大作,久久传唱于华人世界。不过,更多的歌是个人化的,关乎日常生活的,因为除了群体的认同感,每个个体仍然千差万别。李宗盛栖息于常绿的生活之树,写的大多是这一类平凡的歌。欢喜、悲伤、莫名的愁,只要心有所动,便发而为歌。旋律是心的律动,节奏如同脉搏,歌词则明白如话,脱口而出。由于充分利用了汉语的声调,抑扬顿挫之间,词曲已结合得天衣无缝。如此说唱,当然就说到了人的心坎上。 李宗盛当时另有一首流传更广的“说唱”,可以拿来解释为什么那时的他比现在的他更能抓住听众的耳朵和心灵。那首歌叫“寂寞难耐”,歌中唱道:“寂寞难耐,寂寞难耐,只有自己为自己喝彩,只有自己为自己悲哀。”那时候的李宗盛当然比现在寂寞,真正与他相伴的只有他的吉他。如今的李宗盛活得很热闹,但他偶尔也会想起从前的寂寞时光,怀念他的第一把吉他吧。假如我们在深夜也这样怀想,黑暗中浮出自己孤独的青春背影时,便可能恍然大悟: 歌唱,最初源于寂寞。 附记:本文曾刊于上世纪末《东方新报》(《长沙晚报》子报,存在时间不长),我的朋友谢石山是该报创办人之一。2011年7月8日,谢石山病逝。此前我去看他,他已瘦得不成样子,从说话到无言,生命沉默。我从未听到他唱歌。特此记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