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毒性

从写这篇评论到现在，都有八九年了吧，对很多事物的看法也已经有了转变，所以这篇评论，也略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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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更好的题目来形容《最伟大的情歌第666卷》（Greatest Love Songs Vol.666）了——这是一部关于情歌和一支叫H.I.M的乐队的篇章。尽管《极端音乐》这本杂志中已经有同道的文章《爱与死的黑色罗曼司》将H.I.M描述成为一个黑色的吸血鬼伯爵，徜徉在枝桠弥漫的林间，向密林深处倾述他的孤独和恐惧。然而，不如将他理解为一个都市的游魂更为贴切，正如《夜访吸血鬼》中的布拉德·皮特一样，在电影院观看日出，在公寓中回想他无尽的历史，在城市上空俯瞰这个糜烂并且充满肉欲的都市丛林。而他，只能于夜间漫步在里弄小巷，或者静听夜行鼠类的低语，或者和一位现代的可人儿磨厮，然后亲手结束，给她永恒却也更易朽的容颜和躯体——雪葬而永驻并伴随他幽闭的个人世界。
　　　　
说到聆听，从一开始就难于想象到的是，硬摇滚风格依然磨灭不了他难于启齿的腼腆性格——《Your Sweet 666》，他只是被动的在等待，又似乎有些不甘。这矛盾撞击出他在里面的哀怨情绪，而键盘又在背后煽风点火，似乎有些不平的吉他则在招摇的硬朗音效中为他声张代言。到《Wicked Game》就是在发泄他最初的疏离——工业时代的都市情爱并不温柔。这二者的共同点就是用了沉重的硬式而又灵光闪现的微妙动人的和弦演奏及优美得有些孤独的键盘。他磁性的嗓音和俊朗的外型兼忧郁的眼神（就在内页的封底，你会被迷住）是严密地契合了他的情绪流露的——他不过是一个来自所多玛的背弃者，满身伤痕，爱在落日余辉的最后一抹划痕消失后游荡于一个陌生城市的迷离灯区。

无限地将痴迷者拖入沉思、收紧心跳并减速的，是《When Love and Death Embrace》。在此要诅咒键盘营造的深渊似美得凄人的旋律，简单而直穿胸膛，深深地将听者埋葬在回忆的黑洞中。整张专集最动人的就是这首了。VALO的假声也是一绝，抽丝剥茧般将你撕裂到痛哭的黑暗世界。我真怀疑他对罗密欧与朱丽叶般爱情的渴求是如此地炽烈并敏感，仅仅是一点点的触动都将使他受到伤害。或许，当他在他父亲的性用品商店中度过躁热的青春期的时候，已经让他的心灵异化到需要最纯洁的感情才能消弭的极端境地。这就是为什么他的歌声中总是孤独和绝望与渴求和期盼矛盾地存在于一体的原因。
　　　　
然而他并不完全只是将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当《The Heartless》响起时，分明可以感受到少有的欢快情绪。这次，Valo作为一个旁观者稍稍放松地理解他人的缺陷，这让他有了些许短暂的平衡。但他的秉性不允许他过多的欢愉，他的世界仅仅限于双眼和心灵。所以《Our Diabolical Rapture》和《 It’s all Tears》重新将他引入个人的幽闭世界，来咀嚼幻想中的自己和“她”。他依然只有幻想和等待，依然只有对孤独和恐惧、失意和分裂的情爱的体味。他只能是自生体，凡世不会有他的依托者。他只是在爱自己，爱分裂出的那个自己，并用那个来代替她，来加强深深的刻骨铭心。他总是在探讨爱与死亡，似乎这两者的必然结合才是最完美的结局：我爱你，所以死亡是最好的结局；你衰亡的世界只有我的彼岸可以搭救；靠近我，在你的鲜血和泪珠中放弃虚幻的幸福；甜美的鲜血就是甘露，我们不会饥渴。前有《When Love And Death Embrace》的完美阐释，后有《The Beginning of The End》，将这信念推至极致——“Save your happiness for tomorrow……I am here for u,your blood tastes like life—let it rain”。
　　　　
最初那个封面上画着眼影的忧郁的歌特青年，将赤裸的上身置于黑色和腥红的包裹中，在专辑前面的歌声中还不能体味他强烈的原始的冲动，也未散发强大的强力意志——他把这留到了最后的两支利箭上，涂上了毒药，甜蜜得近乎窒息，且充满诱惑。前面似乎都是他在陌生都市的失落和哀怨，如今则幸有一位对应的“她”来填补了他缺失的另一半——《Don’t Fear The Reaper》——其中真的听见他在唱罗密欧与朱丽叶了！这让人惊骇，因为是在落笔“……对罗密欧与朱丽叶般爱情的渴求……”前听清他的这句唱词的，这是巧合吗？他依然只是应用两个简单的键琴和弦作为整首歌的底色。又是“简单”——简单得深刻，简单得致命！当Valo和女歌手June Hyde合唱的双声部响起的时候，电影《乌鸦》中李国豪于复仇完毕后与丽莎相见的无语场景蓦然从脑中出现——一个重生的甚至有些嫩涩的女声萦绕不绝，她的声线如此地直白，却极具杀伤力，在与Valo的两极对立中产生的是旋涡式引力场。

而再次被惊骇的，是这两支毒箭的最后一支，这最后了断我苟延残喘的《For You》——“In the grace of your love I writhe in pain in 666 ways……I am for you”。一开始就是压抑的吉他分解和弦，然后猛然冲入强力的金属失真节奏和滞音块状riff，但伴随的却是“她”（Asta Hannula）——一个天国女声，这优美婉柔的甜鸩与冷酷的利刃却如两颗偶然划过夜空的流星碰撞出耀眼的花火令人顿然迷失。她一直没有太多的唱词，只是在上空飘曳，在上空冷若冰霜地射出她的毒箭。我被射中，然后甘心隐入她的白衣天国，去死和分裂——“My heaven is wherever you are……I love you til my death do us apart in 666 ways”。中间一个小过渡后，她清冷横飞而过的冰刀划过面颊，温热的鲜血反而让他更加病态地狂喜，他此时终于抑制不住内心邪恶的诱惑，也抵挡不了毒性的侵袭，在更加暴躁的噪音失真中撕裂出了他的自虐性单向献祭，扭曲地嘶吼着“I am for you！”。于是分裂出的另一个他和她合谋着他最后的纯洁，她则更加妖媚地出现了颤音唱法，还能抵挡吗？其实这就是他早已为自己安排好的归宿：为爱而死，为她而亡。如果你够细心的话，还能听到隐藏在最后的那首纯器乐曲。这是他留的最后一手，一首击碎你最后一点幻想的纯情哀怨曲。VALO，于是我在此不得不尊你为冥河摆渡人，一位忧郁的死界使者！
　　　　
从一开始，你就不该期望原始森林的阴森，也不该幻想见到德古拉的城堡和鬼魅的妖冶身影，而应是都市疏离世界的个体生命和漫溢的忧郁之声。他所写下的这些情歌都很美，美得无法抗拒，美得充满毒性，然而却是最甜蜜的甘醇。你甘愿饮下，然后幸福地被击中，沉睡，幻觉升腾的粉色罗曼斯与你交换最后的一丝微笑……他只不过在期待一个倾听者，一个甘愿将30年的生命押注在66分06秒的凄美衷肠倾述中的献祭者——这个人，就是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