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风吹过草原
曾经有人怀疑,达·芬奇其实是个现代人、甚至有可能是个未来世界的人,因为我们无法想象的原因,比如,在乘坐时光机器回到过去的过程中,不小心流落在了十五世纪,再也无法返回,只好为那个时代献上了超过那个时代科技水平达几百年的发明,例如直升飞机、降落伞、机关枪、手榴弹、坦克车、潜水艇、双层船壳战舰、起重机,甚至设计出了城市防御体系、排水系统,并成为近代生理解剖学的始祖。也有人怀疑,荷兰作家高罗佩,前生可能是个中国人,他写狄仁杰故事,穿中国衣服,娶中国妻子,他对中国的热爱程度,已经超出了兴趣、好奇心,和我们所能理解的范畴,简直像是一个中国灵魂又得到了肉身,回过头来加倍地释放对故土的眷恋。
而罗琳娜·麦肯妮特( Loreena McKennitt)很可能也是这样,她的上一世,也许是个爱尔兰人,而且是个女诗人,成天裹着披风在石楠丛中漫步,死了之后,灵魂被高地上的风一直吹一直吹,吹到了加拿大,在那里重新落地,重新成了人,心里却一直隐隐有欠缺,于是莫名惆怅,一直四处张望,犹如“天使望故乡”,直到,她遇到了爱尔兰音乐。
——她出生在加拿大中部草原Manitoba 的Morden 市,那里聚居的多半是移民,苏格兰人、德国人、冰岛人,当然,爱尔兰人也有不少,她家境殷实,从小接受过严格的古典钢琴及声乐训练,但是,既然是生在草原上,她最初的梦想就既实际又浪漫——成为兽医,这梦想将她送进一相有着相关课程的女子学校,可惜,学校附近有个包藏祸心的俱乐部,让她在那里听到了凯尔特音乐。她立刻纠正了自己的梦想,放弃了成为女兽医的企图,在81年搬到安大略省的斯特拉德福德,开始学习竖琴,并在1982年回到(尽管她此前从未去过那里)爱尔兰。
再回来,她已经“不是一个人,她不是”,这一趟招魂之旅让她找到了自己,她身上那个石楠丛中的爱尔兰女诗人苏醒了,她录了一张《The Stolen Child》,为叶芝的诗配上了竖琴,并且自己进行销售,小有所成后,她在1985年开设了自己的唱片公司Quinlan Road(那是她小时候家门前那条路的名字),录制了《Elemental》,以邮寄的方式进行销售,从此,她厨房的餐桌,也就成了她唱片公司的办公桌,从这张餐桌上流出的作品,再流向华纳、环球,以及所有怅望石楠高地的听者那里。
《Elemental》比较能够说明她作品的风格,那些歌,或者是爱尔兰民谣,例如《She Moved Through The Fair》,还有《Carrighfer》,或者改编自古诗,例如叶芝的《The Stolen Child》和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的《Lullaby》,一律有着清淡简练的编曲,并配着鸟声风雨声,还有声音浑厚的男子的合唱和朗诵,当然,还有她清澈高远的吟唱,让人没法不觉得,那里面有几千年的岁月在祟动。
她就这样唱下去了,一直唱到《The Book of Secrets》,和那张巴黎和多伦多现场,唱到了46岁、47岁(当然没人在乎她的年龄),唱到那个没能成为她这一世的生身之地的高地终于在她心里安静下来,而不再像最开始时那样迫切和苦大愁深,两世的乡愁,终于互相和解。
总有人把她和恩雅相比,但恩雅没有她深沉,也没有她那样有烟火气,和她一比,恩雅总显得油滑,尽管,恩雅比她更有资格诉说乡愁。但那错位的乡愁,也许更加傲然和不容置疑。
就好象《呼啸山庄》的结尾:“我在那温和的天空下面,在这三块墓碑前留连,望着飞蛾在石楠丛和兰铃花中扑飞,听着柔风在草间吹动,我纳闷有谁能想象得出,在那平静的土地下面的长眠者,竟会有并不平静的睡眠。”灵魂有时也会流落他乡,每一阵吹过草原的风,都有可能让一缕心魂背井离乡,并让那个被寄寓的肉身,从此不断被一阵没有来由的口喝感觉反复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