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如宇宙,宇宙如钟表
结构精密的对位,在多个系统同时发生、同时运转,互不干扰,却又绝妙的在更高层面啮合——在大脑中碾过一遍,真是无上享受。
有如一次逻辑严密的思维训练。古典派音乐家,是世上最妙的数学教师。 古典范式的精准,令人第一反应想起笛卡尔的“钟”和莱布尼茨的“单子”。
笛卡尔及其门徒提出过一个荒谬的构想,他们认为精神和物质是完全没有交互的两套独立体系。物质世界依据动力学定律运转,动量守恒,全宇宙的运动总量一定,所以物质的运动只是恒定动量的流动。他们强调,在这些物质的过程中,精神的影响为零。但是该如何解释那些常识中的现象?比如根据常识,当一个人的意志决定要手臂举起来时,手臂就立时动了起来——意志来自精神世界,手臂之运动则归属物质世界,这在表现上俨然暗示着精神在支配物质。针对此种疑问,笛卡尔们提出“二时钟”说。即假定你有两台都十分准确的钟,每当一个钟的针指向整点,另一个钟也恰好在这整点时刻鸣响报时。如果你眼看一个钟,耳听另一个钟的鸣响,就会以为是这个钟促使那个钟打点——而精神和肉体之间也是如此。笛卡尔的构想中,二者的世界是两个分别由“神”上紧了弦的钟,彼此步调一致,没有互动,却因同等的精准而在现象上呼应。换而言之,当人起意志作用的时候,意志并未作用于肉体,肉体因单纯的物理驱动而运动,而由于肉体与精神两个系统的同步,看起来仿佛是意志在驱使着肉体。这个构想虽庞大而精妙,在现代的理性中却显得荒诞而机械,唯有在巴赫的音乐世界里,主调与复调的出色对称,那和谐、精妙的愉悦,令曾在笛卡尔的信念中存在过的“神”的两个时钟,于无数代之中,一次次的在听众的感官与脑海中重生。
笛卡尔之后,莱布尼茨提出“单子”之说,将“钟”理论推向极端。莱氏认为物质世界的基本单位是一种名为“单子”的小实体。这些单子看似具有物质的属性,但其实每一个单子都是一个灵魂。如此一来,世界就是由无数个作为基本单位的灵魂——“单子”构成。各实体互相独立不能起相互作用,而且也决不会存在因果关系。那些在实际的现象中,一个单子的变化和另一个单子的变化间看似存在的那种相互作用,其实是通过“前定的和谐”事先设定好的,这种“前定的和谐”来自神。“单子”之说貌似源自“二时钟”说(两台钟因为各自走的很准确,因此能在同一时刻报时,在现象上同步),但莱布尼茨的夸张在于,他臆想出了无限个钟(单子),而造物主(神)是真正牛逼的存在,在他的安排下,无限个彼此独立的钟、无限个彼此独立的灵魂,在预定的一刻同时共鸣。那一刻,造物之神你如存在,你将听到怎样的音乐?
聆听谢霖演绎巴赫,直觉上联想起“钟”和“单子”。仿佛感到,那个由“神”设定的、精密的双系统,正通过弦上的空间,运转于耳边。
作曲家仿佛做着造物主的工作,给每一个音符“单子”,设定好“前定的和谐”,让它们互不干扰,精确、永恒的运行下去。
而作为听众,我们听到了宇宙的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