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stards
一
第一次看到这张怪模怪样的封面大概是在小学二年级，比板凳高不了多少的我推开六一哥的门，看见伸手勉强能够到的地方贴着一块花里胡哨的东西。小时候，我的娱乐来源是受到严格限制的，我只被允许听克莱德曼钢琴曲（虽然现在大家都骂他恶俗，不过当时好多人知道命运都是因为这个法国老男人），看满页都是字的书，二年级上学期的期末考得了双百以后，我曾有个游戏机，但接下来一年就因为我泡游戏厅而被我爸愤怒的踹坏了，至于其他坏小孩玩的东西，大部分时间我是接触不到的，要想玩变形金刚，看画比字多的书，必须趁着串亲戚时候去找六一哥，推开他的房门也就成了小孩人生中值得期待的大戏之一。彼时我堂哥已经上了初中，但他拥有一个奇怪的生日，所以大家还是用儿童节来称呼他，我认为这给他带来了心理阴影，让他认为自己永远也长不大，而他的爸妈也是如此宠着他什么都给他买的，所以这让他更加的反家庭反社会。每个青少年都会经历讨厌父母渴望胡搞的时期，我曾翻过九十年代初的物理化学教材，发现宇宙无比超级的难，这助长了六一哥的反家庭反社会气焰，让他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中孩，也让他在屋里对着一块花里胡哨的纸蹦蹦跳跳。见此情景，作为纯情小孩的我囧了。
麦考！他说，杰克逊你没听过么？
于是我开始细细端详起那块东西，上面什么都有，大象，黑猩猩，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东西（不过今天看来这个封面上似乎是找不出黑猩猩的），我确实很景仰六一哥，因为当我们还在描摹葫芦娃或是街机上的名将时，他已经能画出明暗比例很协调的寒羽良，把全是圣斗士脸的《风魔小次郎》给我看，还能送不同角度看去能变形的威震天贴纸给我，但是我却对他的蹦蹦跳跳很不以为然。以后再去六一哥家时，花里胡哨的纸变成了一块画着大铁人的纸，画着大铁人的纸又变成画着大金人的纸，只是房间的主人越来越少的在家了。有一天，我在我们那边机子种类比较齐全的币厅里见到一个奇怪的游戏，大抵是一个穿白衣服戴礼帽的人领着一只黑猩猩走来走去，放着似曾相识的16bit音乐。
那是迈克尔•杰克逊，他们说。
二
高三时，一个党员会天天给我们唱地球之歌。
他是一个团支书兼政治课代表，在911事发当天会慷慨激昂地给我们陈述恐怖分子为何选择这一天攻击，虽然这些观点都是他从新闻联播上扒下来的。我曾经和他，还有另一个铁哥们一桌，党员同学彼时还尚未成为党员，当时他致力于调戏我们后排一个后转来的女生，后来那个女生成了他老婆，他们也许已经领了证，也许没有。
How about sunshine? How about rain? 他说。
那是一个青涩的年代，小姑娘小小子们还管谈恋爱叫处对象，程度最多也就是摸摸手亲个嘴儿，bp机刚淡出人们的视野，手机还很稀罕，租书的业务尚且红火，一本《青年文摘》或《萌芽》会传遍整个班级。在发克4让小女生疯狂的时候，我们调了座位，我和我的小熊同桌坐在一起，而党员同学和后来进了外交部的女生凑在了一块儿。无论在什么时候，学校里都是禁止看课外书的，ff的《游戏机实用技术》和我的《大众软件》一定会被严肃处理，党员同学却可以堂而皇之的掏出疯狂英语大看特看，若干年后那个破杂志的主办人叫他的学生向他下跪，当时的读者还没那么疯狂，只是会挥舞着附赠磁带的铜版纸书鄙视复习英语教材的人们而已。最早的疯狂英语有一个栏目叫做欧美金曲，每期都会不必付版权费的盗版一首欧美经典老歌供大家学习品评，这些老歌就成了党员同学的个唱保留曲目。一开始他只是在下课期间唱唱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后来变成一个奇怪的Hotel of California，虽然在多年以后我沮丧的发现他当时唱的是不知道什么歌，反正肯定不是加州旅馆。再后来就变成地球之歌。
How about sunshine? How about rain? 他说。
然后他会砸桌子，或者掐你的脖子，让你浑身都是炒葱花或是煮卷心菜的味道，还会装腔作势地给你讲些英语学习要领。我记得我在一个错题本的角落里画了一个党员同学的像，班里的人看了都憋不住地捂着嘴笑，只有党员本人依然故我，一脸严肃的吟唱着地球之歌。
三
我曾经有个兄弟叫胡子。
高中时候我曾经和我们那届的年级部主任干过一架，因为我在他的课堂上给Lin讲题。他把我撵出加强班以后，作为羞辱，让我进了收纳成绩后1/3学生的补短班，我把ff的gb带到那里去玩，旁边坐的是胡子。过了高三的夏天，胡子和我进了同一个学院，只不过专业有点细微的区别，他是一个很能混的人，喝起酒来也不含糊，所以能更快地交到朋友。吉大的传统是每个学院都要有个迎新晚会，那一年我们这届来了一个特别会跳街舞的牛人，一起喝了几回酒以后，胡子顺理成章地被邀请去排迎新晚会的街舞，而剩下的人只能在文艺部长蛇精师姐的压迫下去搞一个很傻的parapara樱之花。从此开始，胡子基本就是每天滑着进我们寝室，然后再说话的时候不停开门关门，倾斜并扭动自己的身体。
The girl is bad, the girl is dangerous. 胡子说。
那时候寝室里没人有电脑，大家晚上的娱乐活动基本就是打升级，打到11点困觉。胡子到处窜寝室之余会教我一些李龙春教他的步伐，比如滑步或是侧移什么的。坦白地讲，我基本属于一个运动神经的白痴，直到现在我都只能向左边滑走而没法滑回来，胡子虽然做的也不熟练但是好歹像那么个架势。02年的体育馆还很贵，像我们这样的小院是很难租得起的，但是那一次他们花了大把的钱，因为蛇精姐姐想要搞一会生猛的晚会给自己露露脸。那一晚我们每个人铁青着脸跳了parapara樱之花作为开场，在晚会的中端，胡子跟着其他四个人戴着杰克逊式的礼帽走到聚光灯前。
Dangerous，他们说。
七年之后我再下载杰克逊韩国演唱会来看的时候，我依然很羡慕他。
四
杰克逊死了。
我的六一哥，他初中毕业之后没什么活干，盘过烧烤店，倒腾过bp机，甚至还试图走过穴暖过场，最后当了一个喷漆临时工。尽管如此，为了避免职业病，这个岗位规定每个人干不能超过两年，于是他再次赋闲在家，每天蒙头睡到下午两点然后对着从前宇宙骑士的素描画发呆。上一次见到他时，我妈说他的脖子脏得赛车轴，他搔搔油腻的头发，尴尬地露出一排黄牙。
党员同学当年高考报了人大，差一分，但是学校威猛地把他顶上去了。四年他一直在说自己在学生会的经历和保研的可能性，但是最后他去了大商集团。尽管如此，他还是完成了人生的飞跃，从一个商场的储备干部成功蜕变为我家那边的小公务员。上一次见到他时，他正跟人唾沫横飞的讲述市里大官的八卦轶事，尽管那人可能连他是公是母都不会记得。
胡子毕业去了南方，他想要闯一闯挣点大钱。深夜在厕所看书的时候我曾经劝他好好找份工作，但他说，只挣点死工资人生是不会有起色的。我忘记我上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最近的消息是，在比亚迪混的不错的张经理收留了他，他似乎开了个小公司，貌似也足够养活自己。
我对杰克逊没有大爱，也谈不上喜欢，但是从音乐上我很敬重他。不过我要说的是，杰克逊更近似于一个神，当你看一个神的时候，耀眼的光环会迫得你匍匐在地，感受到自己的卑微，也会让你雄心万丈，认为依靠自己不懈的努力，总有一天你也会变成一个神。
但是人生却只有一次。
第一次看到这张怪模怪样的封面大概是在小学二年级，比板凳高不了多少的我推开六一哥的门，看见伸手勉强能够到的地方贴着一块花里胡哨的东西。小时候，我的娱乐来源是受到严格限制的，我只被允许听克莱德曼钢琴曲（虽然现在大家都骂他恶俗，不过当时好多人知道命运都是因为这个法国老男人），看满页都是字的书，二年级上学期的期末考得了双百以后，我曾有个游戏机，但接下来一年就因为我泡游戏厅而被我爸愤怒的踹坏了，至于其他坏小孩玩的东西，大部分时间我是接触不到的，要想玩变形金刚，看画比字多的书，必须趁着串亲戚时候去找六一哥，推开他的房门也就成了小孩人生中值得期待的大戏之一。彼时我堂哥已经上了初中，但他拥有一个奇怪的生日，所以大家还是用儿童节来称呼他，我认为这给他带来了心理阴影，让他认为自己永远也长不大，而他的爸妈也是如此宠着他什么都给他买的，所以这让他更加的反家庭反社会。每个青少年都会经历讨厌父母渴望胡搞的时期，我曾翻过九十年代初的物理化学教材，发现宇宙无比超级的难，这助长了六一哥的反家庭反社会气焰，让他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中孩，也让他在屋里对着一块花里胡哨的纸蹦蹦跳跳。见此情景，作为纯情小孩的我囧了。
麦考！他说，杰克逊你没听过么？
于是我开始细细端详起那块东西，上面什么都有，大象，黑猩猩，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东西（不过今天看来这个封面上似乎是找不出黑猩猩的），我确实很景仰六一哥，因为当我们还在描摹葫芦娃或是街机上的名将时，他已经能画出明暗比例很协调的寒羽良，把全是圣斗士脸的《风魔小次郎》给我看，还能送不同角度看去能变形的威震天贴纸给我，但是我却对他的蹦蹦跳跳很不以为然。以后再去六一哥家时，花里胡哨的纸变成了一块画着大铁人的纸，画着大铁人的纸又变成画着大金人的纸，只是房间的主人越来越少的在家了。有一天，我在我们那边机子种类比较齐全的币厅里见到一个奇怪的游戏，大抵是一个穿白衣服戴礼帽的人领着一只黑猩猩走来走去，放着似曾相识的16bit音乐。
那是迈克尔•杰克逊，他们说。
二
高三时，一个党员会天天给我们唱地球之歌。
他是一个团支书兼政治课代表，在911事发当天会慷慨激昂地给我们陈述恐怖分子为何选择这一天攻击，虽然这些观点都是他从新闻联播上扒下来的。我曾经和他，还有另一个铁哥们一桌，党员同学彼时还尚未成为党员，当时他致力于调戏我们后排一个后转来的女生，后来那个女生成了他老婆，他们也许已经领了证，也许没有。
How about sunshine? How about rain? 他说。
那是一个青涩的年代，小姑娘小小子们还管谈恋爱叫处对象，程度最多也就是摸摸手亲个嘴儿，bp机刚淡出人们的视野，手机还很稀罕，租书的业务尚且红火，一本《青年文摘》或《萌芽》会传遍整个班级。在发克4让小女生疯狂的时候，我们调了座位，我和我的小熊同桌坐在一起，而党员同学和后来进了外交部的女生凑在了一块儿。无论在什么时候，学校里都是禁止看课外书的，ff的《游戏机实用技术》和我的《大众软件》一定会被严肃处理，党员同学却可以堂而皇之的掏出疯狂英语大看特看，若干年后那个破杂志的主办人叫他的学生向他下跪，当时的读者还没那么疯狂，只是会挥舞着附赠磁带的铜版纸书鄙视复习英语教材的人们而已。最早的疯狂英语有一个栏目叫做欧美金曲，每期都会不必付版权费的盗版一首欧美经典老歌供大家学习品评，这些老歌就成了党员同学的个唱保留曲目。一开始他只是在下课期间唱唱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后来变成一个奇怪的Hotel of California，虽然在多年以后我沮丧的发现他当时唱的是不知道什么歌，反正肯定不是加州旅馆。再后来就变成地球之歌。
How about sunshine? How about rain? 他说。
然后他会砸桌子，或者掐你的脖子，让你浑身都是炒葱花或是煮卷心菜的味道，还会装腔作势地给你讲些英语学习要领。我记得我在一个错题本的角落里画了一个党员同学的像，班里的人看了都憋不住地捂着嘴笑，只有党员本人依然故我，一脸严肃的吟唱着地球之歌。
三
我曾经有个兄弟叫胡子。
高中时候我曾经和我们那届的年级部主任干过一架，因为我在他的课堂上给Lin讲题。他把我撵出加强班以后，作为羞辱，让我进了收纳成绩后1/3学生的补短班，我把ff的gb带到那里去玩，旁边坐的是胡子。过了高三的夏天，胡子和我进了同一个学院，只不过专业有点细微的区别，他是一个很能混的人，喝起酒来也不含糊，所以能更快地交到朋友。吉大的传统是每个学院都要有个迎新晚会，那一年我们这届来了一个特别会跳街舞的牛人，一起喝了几回酒以后，胡子顺理成章地被邀请去排迎新晚会的街舞，而剩下的人只能在文艺部长蛇精师姐的压迫下去搞一个很傻的parapara樱之花。从此开始，胡子基本就是每天滑着进我们寝室，然后再说话的时候不停开门关门，倾斜并扭动自己的身体。
The girl is bad, the girl is dangerous. 胡子说。
那时候寝室里没人有电脑，大家晚上的娱乐活动基本就是打升级，打到11点困觉。胡子到处窜寝室之余会教我一些李龙春教他的步伐，比如滑步或是侧移什么的。坦白地讲，我基本属于一个运动神经的白痴，直到现在我都只能向左边滑走而没法滑回来，胡子虽然做的也不熟练但是好歹像那么个架势。02年的体育馆还很贵，像我们这样的小院是很难租得起的，但是那一次他们花了大把的钱，因为蛇精姐姐想要搞一会生猛的晚会给自己露露脸。那一晚我们每个人铁青着脸跳了parapara樱之花作为开场，在晚会的中端，胡子跟着其他四个人戴着杰克逊式的礼帽走到聚光灯前。
Dangerous，他们说。
七年之后我再下载杰克逊韩国演唱会来看的时候，我依然很羡慕他。
四
杰克逊死了。
我的六一哥，他初中毕业之后没什么活干，盘过烧烤店，倒腾过bp机，甚至还试图走过穴暖过场，最后当了一个喷漆临时工。尽管如此，为了避免职业病，这个岗位规定每个人干不能超过两年，于是他再次赋闲在家，每天蒙头睡到下午两点然后对着从前宇宙骑士的素描画发呆。上一次见到他时，我妈说他的脖子脏得赛车轴，他搔搔油腻的头发，尴尬地露出一排黄牙。
党员同学当年高考报了人大，差一分，但是学校威猛地把他顶上去了。四年他一直在说自己在学生会的经历和保研的可能性，但是最后他去了大商集团。尽管如此，他还是完成了人生的飞跃，从一个商场的储备干部成功蜕变为我家那边的小公务员。上一次见到他时，他正跟人唾沫横飞的讲述市里大官的八卦轶事，尽管那人可能连他是公是母都不会记得。
胡子毕业去了南方，他想要闯一闯挣点大钱。深夜在厕所看书的时候我曾经劝他好好找份工作，但他说，只挣点死工资人生是不会有起色的。我忘记我上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最近的消息是，在比亚迪混的不错的张经理收留了他，他似乎开了个小公司，貌似也足够养活自己。
我对杰克逊没有大爱，也谈不上喜欢，但是从音乐上我很敬重他。不过我要说的是，杰克逊更近似于一个神，当你看一个神的时候，耀眼的光环会迫得你匍匐在地，感受到自己的卑微，也会让你雄心万丈，认为依靠自己不懈的努力，总有一天你也会变成一个神。
但是人生却只有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