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ys piano

Linernotes翻译 **查尔斯·明格斯（Charles Mingus）的首张纯钢琴专辑** 的诞生是必然的。尽管明格斯以顶尖贝斯手、作曲家和激情四溢的乐队领袖身份为爵士乐听众所熟知，但那些常在台下与他相处的人往往会发现，他与钢琴的亲密程度不亚于贝斯。我从未见过明格斯的家中没有钢琴，也常常第一次听到他的新作品时，就是他在钢琴上弹奏的版本。过去几年里，明格斯在公开场合演奏钢琴的频率逐渐增加，而这张专辑证明了他正将越来越多的注意力倾注于钢琴。他绝非放弃贝斯，但我认为这套唱片标志着明格斯演奏生涯中一个全新维度的开启。 尽管在改弹贝斯之前，长号和大提琴是明格斯的主要乐器，但他从记事起就被钢琴吸引。（由于他童年时姐姐正在学钢琴，家中钢琴触手可及，让他早早熟悉了这件乐器。）对明格斯钢琴兴趣的一大刺激，是他在定居纽约前与**阿特·塔图姆（Art Tatum）**合作的时期。塔图姆鼓励这位贝斯手钻研钢琴，明格斯回忆道，塔图姆曾站在他身旁，亲自教他和声进行。 当明格斯开始领导自己的乐队时，他发现钢琴不仅是作曲的得力工具，更是向乐手传达原创作品和编曲基本框架的关键方式。正如他曾在英国杂志《*Jazz News*》的采访中所说：**“我不按传统意义上的‘编曲’工作。大多数时候，我在钢琴上弹奏旋律，然后向乐手们‘唱’出我的诠释，按我想要的方式弯曲音符。”** 后来，正如我注意到的，他开始更频繁地在乐队中弹奏钢琴，直到他决定录制一整张钢琴独奏专辑的时刻终于到来。 典型的明格斯风格——他选择以**无节奏组伴奏的纯钢琴独奏**形式完成自己的钢琴首秀。他一直最敬重那些能独立演奏的钢琴家（尤其是塔图姆），因为他们习惯用双手完整地表现音乐。**“许多年轻钢琴手，”** 明格斯强调，**“并不理解塔图姆所揭示的钢琴潜力。只有当左手流动时，右手才更有意义。否则，和弦听起来是空洞的。”** 其他他欣赏的双手全能的独奏钢琴家还包括汉克·琼斯（Hank Jones）和吉米·琼斯（Jimmy Jones）。尽管明格斯对钢琴极为认真，但他也意识到，一些听众可能会带着怀疑态度聆听这张专辑——一个他们眼中以贝斯为主业的音乐人，能在另一件乐器上做到什么？**“我只能说，”** 明格斯坦言，**“如果一个贝斯手能独自完成我在这里的尝试，那些全职钢琴手至少该考虑多练练琴。”** 这并非自负。一贯自我批判的明格斯并不自诩钢琴大师，但他认为，一个真正会弹钢琴的音乐家，理应能独自完成录音。 如果说明格斯不是塔图姆那样的钢琴家，那么作为钢琴手，他无疑独一无二。正如这张专辑所展示的，他以惊人的表现力驾驭这件乐器。开篇曲目**《真实自我》（Myself When I Am Real）**，与**《摩西的沉思》（Meditations for Moses）**和**《作曲主题故事》（Compositional Theme Story）**一样，基本是即兴创作。**“取决于当下的心境，”** 明格斯解释，**“每次演奏这类曲子都会不同。弹奏时我会进入一种恍惚状态。记得录制这首时，我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停止了呼吸。”** 标题的含义是，正是在这些即兴的、出神般的时刻，明格斯感到自己最真实、最内在的音乐人格得以显现。我深以为然。这些作品中饱含浪漫主义、狂想式的抒情性，以及如歌的热情——它们正是明格斯性格的底色。那个被贴上“愤怒”标签的明格斯，只是他性格的一面，且这一面仅在他感受到敌对刺激时才会被激活。当未被外界压力困扰时，这才是**《真实自我》**。显然，这首曲子并非全然平静，但偶尔的动荡是对更深邃、更饱满体验的渴望，而非好斗。 **《我无法开始》（I Can’t Get Started）**因和声的趣味性以及歌名与歌词，长期吸引着明格斯。他对这首歌的钢琴演绎充满冥想式的内省。**《灵与肉》（Body and Soul）**同样体现了明格斯本质上的抒情性。据他回忆，桥段的和声变化源自塔图姆对这首曲子的演奏。**“对于标准曲，”** 明格斯指出，**“除了《灵与肉》桥段的那几个和弦，编曲几乎完全出自我手。我不买乐谱。如果我想编排一首标准曲，往往是因为这首歌因某种原因打动了我，而后它便彻底融入我的身心，最终以我所闻所感的方式呈现。 **《罗兰·柯克的信息》（Roland Kirk’s Message）**最初与那位非凡的多乐器演奏家并无关联。明格斯试图回忆自己三四年前写过的一首歌，最终他打电话给曾在其乐队待过的柯克，想确认对方是否记得。尽管时过境迁，柯克并未想起，但这次对话让明格斯开始思考柯克的“信息”。**“他说——”** 明格斯对柯克的精湛技艺深怀敬意，并强烈反对那些认为柯克本质上是哗众取宠者的论调。**“那些批评者的问题，”** 他说道，**“在于他们没有闭眼倾听。柯克能演奏任何类型的音乐，还是一位伟大的作曲家。有人因他用头顶着贝斯旋转而贬低他，可当他真正演奏时，那贝斯最终会从他臂间倾泻而出。”** 柯克的音乐纯粹性与情感的直接性渗透进这首曲子，明格斯决定以此致敬柯克。 **《你的回忆》（Memories of You）**是另一首“融入”明格斯内心的经典曲目。与明格斯极为敬重的音乐家艾灵顿公爵（Duke Ellington）相似，他常为相识之人创作音乐小品。**《她只是大众情人》（Hybrid版之一）**便是其中之一。**“尽管这姑娘有时令人不快，”** 明格斯说，**“但她极受欢迎，而我们从未真正结束。她总是女主角，而我是那些‘配合演出’的人之一。”** 当明格斯开始思考这位年轻女士时，他完全沉浸于音乐中，这也是一次近乎出神般的即兴演绎。 **《她的衣裙曾是橘色；而后是丝绸蓝》（Orange Was The Color of Her Dress; Then Silk Blues）**的灵感源自S·李·波戈斯廷（S. Lee Pogostin）的戏剧《一首带“橘色”的歌》。多年前，明格斯曾为这部罗伯特·赫里奇（Robert Herridge）电视系列剧中的剧目配乐。随着时间推移，这段音乐被扩展，情绪则源于明格斯对剧中两位主角的沉思——一位音乐家和一个几乎毁掉他的浮华社交名媛。剧中，她曾要求音乐家为她写一首带“橘色”的歌（试想如何为“orange”押韵）。**“这就是她对音乐‘深刻’的理解，”** 明格斯讥讽道，**“就像让人为你的新手套或新包写首歌。”** **《旧肖像》（Old Portrait）**几经更名：最初叫《上帝的肖像》，后改为《自画像》，1950年代由琼斯三世（Third Jones）以《肖像》为名录于明格斯当时拥有的厂牌Debut Records。这首歌写于明格斯第一段婚姻结束后，家庭破碎的抑郁中。某次乘车时，沿途风景让他想到一种热爱自然万物却无法爱人的男性。当时，明格斯认为自己正是此类人，并感到内心缺失。如今曲名改为《旧肖像》，因它已成往事，尽管明格斯已不再“像画中那样活着”。 **《我对你渐生柔情》（I’m Getting Sentimental Over You）**是明格斯对标准曲的又一次高度个人化重构。终曲**《作曲主题故事：组曲、颂歌与民间传说》（Compositional Theme Story: Medleys, Anthems and Folklore）**是他演绎多年的作品，但每次其结构与内在平衡皆不同。**“这是我所闻、所知、所感的一切混合体，”** 他说，**“外加乡村音乐。”** 隐约可辨《我算什么？》（*What Am I*）的片段——这是一个关于黑人直面美国承诺与三个多世纪以来现实生活间鸿沟的故事。**“《权利法案》写得很好，”** 明格斯指出，**“那些正在争取的民权早已明文在列，但从未被践行，也未深入人心。黑人与白人看似共存，却要么愤怒，要么羞愧……只要‘黑人’与‘白人’这两个词存在，连同它们暗示的分裂与压迫，这社会就无我容身之处。”** 在这场即兴演奏中，底色仍是哀伤、渴望与痛苦，而非愤怒。 综上，这便是查尔斯·明格斯的首张钢琴独奏专辑。明格斯曾言：**“我的贝斯技巧源于未竟之事，直到近年我才将钢琴上的旋律与其他元素融入贝斯指板——我开始将其视作钢琴键盘。”** 在此过程中，他也形成了自己的钢琴风格。从这些演奏来看，钢琴恰恰是明格斯表达其个性中更温柔、更脆弱（请允许我用这个词）乃至更纯真一面的最佳媒介。 —— **纳特·亨托夫（Nat Hento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