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食粮

在一个由日常碎片与奇思妙想交织的音乐世界中，The Books 的首张专辑《Thought For Food》（思想食粮）如同一本打开的声响日记，记录了两位艺术家 Nick Zammuto 和 Paul de Jong 如何用吉他、提琴和无数采样片段，编织出既亲密又疏离的听觉体验。这张专辑于2002年由德国厂牌 Tomlab 首次发行，重制版则在保留原始魅力的同时，增添了更温暖的音质和首次公开的歌词，邀请听众更深地进入他们的实验性宇宙。

The Books 的故事始于1999年的纽约，Nick Zammuto（吉他手兼歌手）和 Paul de Jong（大提琴手）因共同的音乐好奇心走到一起。他们一个来自北卡罗来纳，一个扎根纽约，背景迥异却都迷恋于原声音乐与“拾得音”（found sound）的可能性。两人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乐队，而是更像声音的考古学家，从日常对话、体育赛事解说、老电影对白到街头噪音中挖掘素材，再用这些碎片与原声吉他、大提琴拼接，创造出一种难以归类的音乐语言。《Thought For Food》是他们合作的起点，捕捉了他们早期那种天马行空却又不失克制的创造力。

专辑的12首曲目，每一首都像一幅微型声景画，风格横跨民谣电子（folktronica）、实验音乐和拼贴艺术（plunderphonics）。开篇曲《Enjoy Your Worries, You May Never Have Them Again》（尽情享受你的忧虑，你可能再也不会拥有它们）以轻快的吉他旋律拉开序幕，却很快混入高尔夫和网球比赛的解说片段，营造出一种既轻松又荒诞的氛围。这首歌仿佛在提醒听众，生活中的焦虑可以被重新审视，甚至转化为某种怪异的乐趣。同样，《All Our Base Are Belong To Them》（我们的基地全归于他们）引用了经典游戏《零翼战机》的搞笑翻译，配以 Nick 低吟的歌词“我出生在音乐死去的那天”，既戏谑又带点哲思，像是对文化与记忆的调侃。

专辑中最引人注目的曲目之一是《Motherless Bastard》（无母的私生子），以一段令人不安的采样开场——一个男人对孩子说：“你没有父母，他们离开了。”随后，吉他的柔和旋律与大提琴的低鸣交织，化作一首既脆弱又坚韧的挽歌。这首歌不仅是专辑情感的高点，也展现了 The Books 将日常对话转化为深刻叙事的能力。另一首《Contempt》（轻蔑）则引用了戈达尔同名电影的对白，男声平静地讨论身体部位的美感，搭配吉他与小提琴的华尔兹节奏，幽默中透着微妙的紧张感。

《Read, Eat, Sleep》（读、吃、睡）用低音的脉动和零碎的采样，勾勒出日常生活的单调与诗意；《All Bad Ends All》（一切坏结局皆如此）则像一首跳跃的电子小调，充满节奏感和意外转折；《Thankyoubranch》（谢谢你，树枝）从欢快的吉他riff转向沉郁的氛围，展现了专辑情绪的流动性。而像《Mikey Bass》（麦克的贝斯）和《Excess Straussess》（多余的施特劳斯）这样的曲目，则更倾向于纯粹的音响实验，贝斯线条与采样交错，偶尔让人觉得像在听一场即兴表演。

重制版的《Thought For Food》由 Nick Zammuto 亲自操刀，在他佛蒙特州的工作室中重新打磨，音质更加明晰，层次感更强。Pitchfork 曾给原版打出9.0的高分，称其“像从以太中浮现，毫无参照点”，并将它列为2002年第四佳专辑。Spin 杂志则在2015年将它排在过去30年最佳专辑的第285位，足见其持久的影响力。乐评人 Mark Richardson 形容这张专辑是“安静的胜利”，因为它用最简单的元素——吉他、提琴、采样和沉默——创造了独特的世界。乐迷们也对此褒贬不一，有人觉得它像“12岁弟弟在客厅乱搞的即兴”，有人则被其“令人安心的氛围”深深吸引。

这张专辑的内容与其说是表达某种明确的思想，不如说是在邀请听众参与一场声音的游戏。它探讨了记忆、日常与荒诞的交集，用拼贴的方式重新定义音乐的可能性。《A Dead Fish Gains The Power of Observation》（一条死鱼获得了观察力）和《Deafkids》（聾病儿童）虽短小，却以怪诞的标题和简约的结构收尾，仿佛在提醒我们：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瞬间，也能被赋予意义。

The Books 的音乐从来不是为了迎合大众，而是为那些愿意倾听细节的人准备的礼物。《Thought For Food》没有宏大的叙事，却在细碎的声响中藏着无数故事。它像一顿精心烹制的思想盛宴，味道怪异却回味无穷——你可能不会立刻爱上它，但一旦沉浸其中，就很难不被它的独特魅力俘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