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小协与浪漫主义轻愁的回望
——分乐章欣赏;与布鲁赫的对照;浪漫主义时代的回望;各版本欣赏; 门小协是浪漫主义音乐的巅峰之作之一,完成于1844年,并于1845年在莱比锡首演。门德尔松作为19世纪德国浪漫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巧妙地融合了古典音乐形式与浪漫主义情感,但他又试图调和古典形式与浪漫主义内容,这一尝试也被认为在某种程度上未能完全成功。尽管如此,门德尔松的《小提琴协奏曲》依然因其完美的技巧和音乐的优美而被广泛演奏和推崇。整个十九世纪后半夜,最流行的,最洋溢的,都是这样优美的旋律。 第一乐章:Allegro molto appassionato 门德尔松与小提琴家大卫的早期对话曾提到,他对这首曲子的第一乐章旋律已经在脑海中回旋近十年。这首乐曲的开头以极其生动且充满旋律感的华彩乐段直接进入,没有任何序幕或仪式感,立即引导听众进入音乐的世界。旋律的缠绕性让人难以忽视,其张力强烈而富有情感波动。乐曲的第一主题充满力量,并与相对温柔且神秘的第二主题形成对比。 门德尔松巧妙地将第一主题和第二主题通过节奏、音色和情感变化处理得非常自然。第二主题由单簧管在长笛和小提琴的低音衬托下轻柔地演奏,接着由小提琴接过,标记为“pp”(极弱),这一表现要求演奏者准确控制音量与情感的层次。通过这些对比,门德尔松展示了他的音乐野心:将两个不同情感的世界——激情与温柔,融汇成一个复杂且包容的音乐结构。 发展部结尾时,小提琴回到第一主题,但出乎意料地提前插入了华彩段落,为这部分添加了戏剧性。然而,门德尔松并未完全依照传统奏鸣曲形式,而是打破常规,让华彩在早期出现,并通过富有创意的结构安排,为整部作品的再现部铺垫。整个乐章充满了情感张力,并巧妙地将旋律与技巧结合。 第二乐章:Andante 第二乐章是一个富有歌唱性与冥想气质的慢板乐章,旋律优美且情感深邃。乐章的情感层次丰富,小提琴与管弦乐之间的对话形成了一种柔和且细腻的互动。这个乐章充满了温柔与深情,同时也有远远传来的号召性主题,进入高潮时却不失节制,仿佛是在极静的氛围中表达情感的递进。门德尔松通过节奏的微妙变化和音乐的流动性展现了他对浪漫情感的深刻理解。 第三乐章:Allegro molto vivace 第三乐章是一个充满活力与激情的快板,富有节奏感与欢快的氛围。小提琴与乐队的互动热烈而直接,旋律高亢且活跃。乐章的技巧性要求高,尤其是在双音技巧的运用中,小提琴的表现尤为抢眼。整个乐章充满了欢乐的气息,节奏感强烈,展现了极高的技巧与激情。乐章的结构紧凑且富有戏剧感,体现了浪漫主义音乐中对个体内心冲突与情感表达的极致推崇。 门德尔松的音乐风格与遗产 门德尔松的音乐,特别是《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被广泛誉为浪漫主义音乐的典范之一。鲁宾斯坦曾准确地评价门德尔松:“与其他伟大作曲家比较,他不够深刻严肃和伟大,但他的创作是形式和技巧的完美典范,是美好悦耳的典范。”这种评价虽略显保守,却正好揭示了门德尔松音乐的特质。门德尔松的作品,无论在旋律还是结构上,都完美无瑕,精致优雅,仿佛浪漫主义时期的典型代表。它将古典主义的严谨与浪漫主义的情感完美结合,使得他的作品在技法和音乐性上都达到了极致。然而,这种完美似乎也让门德尔松的作品缺乏某种“深度”,似乎过于光鲜而缺乏内在冲突。 在门德尔松的音乐世界里,一切显得如此和谐、完美、流畅,就像唐代的盛世景象——“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它的辉煌光景无可挑剔,然而在某个角落,我们开始察觉到这种完美背后潜藏的失落。门德尔松的作品就像是一个光辉的时代,沐浴着荣光,处处皆显才华横溢。然而,一旦时光流转,曾经的辉煌开始变得微妙、甚至不被再度推崇。这就像是在经历了盛唐的繁华之后,进入了另一种时代的诠释,“春宵苦短日高起”,似乎连最美的霓裳羽衣舞都不再引人注目,毕竟“无人知是荔枝来”啊?当时怎能预见?唯有后来的尘埃彰显过往的光辉早已在遗忘中褪色。 此时,人们回看那个浪漫主义时代,必须越过的最近的是布鲁赫的小提琴协奏曲,那则呈现出另一种面貌。他的作品横亘在失落的我们与精美的门德尔松之间,那么强烈的提示着形式主义的困境。布鲁赫的协奏曲以它的技巧与表现力为特点,但却不如门德尔松那样脱离古典传统的桎梏。相比门德尔松的优雅与完美,布鲁赫的作品则显得如此平庸,某种程度上成为了浪漫主义尾声中的一段“流俗”。 如果浪漫主义的尾声如此失落不堪,当初的起点又何必如此?这两部小提琴协奏曲也许正是浪漫主义音乐的“明暗两面”——门德尔松代表了音乐的辉煌,而布鲁赫则展现了停滞的遗憾。 “门德尔松想调和古典形式和浪漫主义内容的计划从开始就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虽然他那奇妙的圆滑而流畅的笔法写任何类型的结构,不论是赋格或交响乐都写得很好,但是由于缺乏矛盾冲突,再加上举止稳重,使得这种十分精巧而文雅的音乐只可能是古典主义的了。”后来的音乐史专家这样盖棺定论。也许从一开始,“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从古典时代变革却又妥协而来的浪漫主义,注定蒙上文弱的轻愁。 各版本repo: 梅纽因: 梅纽因23岁时的演奏给人一种天然流露的情感与作品的自然契合。他的演绎细腻而不造作,尤其是在第二乐章的表达上,他通过恰到好处的力度变化和情感渲染,展现了门德尔松作品的浪漫与温暖。青春的轻愁,还带着十几岁时春风得意的幽微尾声,一种更惹人爱怜的纯真。一种毋宁承受了第一波人生阻力后,极目四顾茫然若失的心境流露。梅纽因的好处就在于,二十岁的优美与忧伤,二十世纪回望那个黄金年代的爱恋与叹惋,都那么真诚。 奥德诺波索夫:他的演奏则更多展示了他的个性与作品的契合。奥德诺波索夫之于门德尔松,主要还是一种自然流露的情感与作品有着天然的投合,音乐里富含的浪漫情调和少许雌雄莫辨的翩翩少年风韵的混合,青春惆怅和莫名伤怀的调和,跟他天性里纤弱敏感和熏风轻扬的一面形同绝配。稍显迟缓的一二乐章的粘连处,他其实是毫无刻意地让大管推着流过界限,然后是语调平易地仿佛是不经意间带出一片新奇的晴空,延伸到美轮美奂境地。说到底,奥氏还是以他的“轻”,勾勒抒发出作品里那一股清朗之气,精神上已然与青春意气的门德尔松融为一体。那样不经意流露的,当然也无法掌握的,流沙一样的美。 西盖蒂:西盖蒂完全置此曲寻常面目于不顾,以远离媚、甜、清交融的姿态,拉出了一种孤高的骨感与腔调,化“红烛昏罗帐”而为“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尤以次乐章风景中交融的独白最是勾魂摄魄,辅以琴音之密度依旧,初听带出几分艰涩。但唯有他,抛开门德尔松精美的乐谱本身,在听完全曲后想的只是西盖蒂带来的“寂寞嫦娥舒广袖”,只会一直反反复复追问:真的是“嫦娥应悔偷灵药”吗? 郑京和:郑京和在演绎这部作品时,展现了对乐曲情感的深入理解和对每个细节的精湛掌握,尤其是在慢乐章的柔美与快乐章的激情中,她能够将每一部分的情感和技巧完美融合,带来充满张力的表现。她的音色温暖,演奏流畅而自然,甚至摒弃了每一寸忧伤,各方面都是极致的纯美。仿佛人类真的到达了巴别塔,也仿佛用这样完美的乐声,以天下之至柔宣告永不放弃建造巴别塔的愿景。她难道无法感知忧伤吗?不。就像所有诗人都早已承认:纯诗事实上是从观察推断出来的一种虚构的东西。纯诗的概念是一个达不到的概念,是诗人的愿望、努力和力量的一个理想边界。但马拉美死前仍然会写《骰子一掷永不能取消偶然》,人生富有意义,因为它饱含内心的梦想与平和、温柔,它还满怀信念,就像那晦暗祭台上熊熊燃烧的纯白色火焰。即使千万年后回顾失落的大陆,也仍有人坚持纯美的信念,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