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停争论,听盘古自己怎么说?
刊于1999年初《通俗歌曲》 提问/小朱 回答/敖博 这几个月对你们来说可能是比较重要的一段时期,比如专辑的发行,一些主流杂志也开始介绍你们的专辑,你们觉得现在的身份有什么变化? 身份没有什么变化,可能说话声音越来越大了吧。 那么你认为《浴火中烧》的最终效果会怎么样? 《浴火中烧》应该是一个过去式了,对这个已经没什么兴趣,它只是那段时间的记录。 你做第一张专辑时作品就已经很多很多了吧? 第一张时有三百来首吧。 那么其余的那些作品呢? 慢慢来吧,有的就扔了。最新写的有些更讲求时效性吧,我这个人喜新厌旧。 我特别想知道,你在第一张就已经做得非常的……令很多人害怕了,还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吗?就其颠覆性来讲。 有,绝对有。我的第二张名字叫《返攻》。我给你解释一下“返攻”和“返叛”的区别,“返叛”是争取權利而已;“返攻”不同——我要把它推倒! 我们杂志最近几期读者来信,因为我们刊出的《圈》的歌词,很多人来信表示抗议。 我告诉你,这个很好。我们这边寄什么的都有,有的甚至连月经带都寄来了,你那个算很好了。 对于歌词涉及的这些人,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这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自己都会觉得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很高嘛,这个东西他们可以不管。他们忙自己的事情哪。 可能会有一些人这么问:你有什么资格来这么说? 没有资格,这是人的资格。没有什么资格,在中国不要资格。 我现在有这样一个想法,比如说去北京三里屯酒吧一条街,人很多,会碰到很多熟人,咱们在哪儿举行一场演出你看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可以。谁都可以联系我,那首歌专门就是为北京唱的嘛。
然后我们可以这样,在三里屯的那条街上,找两个人手持一个大牌子,上面写上“盘古 我们来北京了”,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无所谓,去南方演出的时候,我们贝斯手都遊行的啦,他和另外一个人抱着大牌子:“彻底粉碎中国摇滚十年!”
这么多发表的文章里提到你们乐队发展的历史的很少,能说一下吗? 历史是过去式,我觉得以后根本就不用学历史,它是在学校里搞的,在技工学校,在学校里写的第一首歌词。 第一首歌现在还能想起什么样吗? 第一首歌词是《无望》,录的第一首歌是《一枝枯草》。 你们乐队几个人怎么做的? 做就是做了嘛(笑),什么都没有,没有乐器,我是靠嘴巴去游说,我说我会为你们奋斗。乐器是捐的钱,是工人啊、朋友啊捐的钱,很少,一个人七十块、五十块钱,捐的钱我买的东西。 然后呢? 然后就有预谋嘛,这是一个预谋嘛。第一次什么都不会,就是有几首歌词。然后在南昌一个音像店门口,什么都不会,鼓、贝斯、吉他刚拿到手上。“哇!六根弦!”就是这样,当街开练。有音像资料,一个舞厅哥们给录的。 就是说第一次观众基本上都是街上的行人? 对。然后马上就到歌舞厅打了一通,结果更不会,那个表演动作(笑)…… 对你们乐队有两种评价,一种说你们是“脖子上挂把菜刀”,另一种说盘古有两大音乐学说:“盘速”和“爆发乐”。 不看不知道,其实这些是传的说法。不过我的弹法是跟他们不太一样。我有一套系统,我做什么都有一套系统。 这“爆发乐”是怎么回事? “爆发乐”是最早期的一次,武术里派生出来的。武术里面有一个天津的赵道新,他号称是武术界里的返骨,非常返的,是格斗专家,名家他都打过。他说:中国也没什么名家,都是吹出来的。他很厉害的,死了嘛。他原名叫赵思庆,后来他干爹、授业恩师给他起了个艺名,叫:悟道焕然一新,并将拳术传给他,他练出来跟别人不一样。 这个跟音乐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他有一个“爆发论”,就是不在于速度,随时随地都可以爆发。之所以能以弱胜强,就是靠这个爆发。爆发是一种野兽突进,回到一种原始状态有很多劲势的东西,经过一定训练可以迅速让自己提高几倍的打击力,以弱胜强。 那这个跟音乐有什么内在的关系? 有关系,早年搞音乐就是按这个来的,弹琴啊,干什么都是,全凭感觉急速爆发。我就是要让它爆发起来,一开唱就一切都不考虑。 这个我稍微有点理解,那么“盘速”呢? “盘速”,我们很急,我说话速度很快,你看了演出就知道。 你寄给我的CD我听了,有些歌好像没有把应该有的力量做出来。 因为没有排练嘛。 但我觉得好多东西如果细致做下去,那么…… 是这样的,王磊和我的想法基本一致,王磊说全中国的都在细致地做这个,你们也一样会做得很好,但这没意义。这只是一次记录,不要把它当作一件很重要的艺术品来雕琢,要雕琢你找机会雕琢去吧,第一张就应该这样。 第二张你们准备怎么做? 第二张会比第一张更厉害一些,音量再大一些吧。 制作手法上呢? 手法上差不了多少,可能音质不会像第一张那么差,音质会好一些。 我听说你看了好多书,听了很多唱片。 看了一些,听了一些。 你平常看什么书? 很杂,我需要的我就看,当然书是一类,杂志报刊是一类,我比较注意资讯,了解敌人嘛。我听音乐也不是像我嘴巴上说的,我讨厌什么就听什么,很多时候为了了解敌人我听了很多。 你概念中的敌人是哪些人? 从音乐角度来讲,我不喜欢的乐队,不喜欢的音乐,我会去听一下。 比方说你不喜欢谁? 多了,披头士我都不太喜欢,实际上我原来买带子都是看年代的,90年以前的我是不买的。 国内的这些呢? 国内的,彻底否定太多。我觉得“微”很好,他们都很惊讶。“微”我比较喜欢。 那么国外的谁对你们比较有启发? 实际上我们喜欢的不是朋克,我听朋克不多,我不太喜欢听朋克。我一般都听潘多拉(Pantera)的,我有所有潘多拉的磁带,还有VCD,什么都有。潘多拉的、九寸钉的,我听这些东西。 可潘多拉、九寸钉他们从技术的角度来讲都是很严谨的,比如说演奏、录音技巧方面。 我这套理论是这样子,喜欢的跟做的是不一样的,你喜欢但你不一定能做。这个人们总是搞反过来:我喜欢,我就做——其实能力不足。要有个自知之明撒。你弹出来都不知道你要弹什么,你弹第一个音出来,你知道你是什么风格吗?不知道,做出来才知道,但你喜欢的可能是另外一个。 这些作品你觉得比较满意的,最喜欢的是什么? 越新的我越喜欢。我有时会很喜欢某一作品,但过了一阵我又会非常讨厌它,我根本就不唱了,然后又写了一首新歌出来,就比较高兴。在新歌里面坚持两三个星期差不多就不错了。因为我在王磊的酒吧里把演出当排练,每次都是新歌,每次都不一样。你问我的贝斯手,他都不知道我要唱什么歌。 那你们怎么配合? 默契吧。 就是说你们长期的演出稍微有一定的默契,他对你的变化进行可能会有一定的掌握。 他只能掌握慢的,他速度太慢。 还是受一定技术条件限制? 不是技术条件,实际上很多人搞反了,不是不要技术,是要练你自己的技术。就像一个应召的鼓手,打电话过来说要当我们的鼓手,四川的,说“我不会打鼓啊。”我说:“是啊,不会打鼓好啊!”他说:“我给你乱打的。”我说:“你不要以为乱打很简单,你乱打出来给我看看,你能坚持一辈子乱打吗?你没有这个自信。有这个自信你可以过来给我打鼓。”这是个自信度的问题,如果说你能坚持十年的乱打,那这个乱打没有人能比得过你,很厉害。就跟日本剑道一样,日本剑道没有中国武术那么复杂,每天就练一个动作,劈、劈、劈……普通的一劈,只能把柴劈倒,但他的一劈就不一样。这和你扫弦一样,扫、扫、扫…… 就是说要创作你自己的技术,而不是去迎合别人的技术。 对对对,严格意义来讲,吉米亨得里克斯(Jimi Hendrix)是没有技术的,有时候你看这个人技术跟猪一样。 在他之前没有人像他这么弹过。 他简直弹琴不用手,用灵魂在弹,到了一种随心所欲的地步。 你大概听了多少张唱片? 我高中毕业,一开始每天我像上班一样,早上录音机一开,直到晚上睡觉,永远都在放这个东西,没有这个东西,我就收广播听,只要能听的,电视、广播……一切信息我都听。 在广州是不是也买很多唱片? 不用买,广州我有路子。 我估计你听过1500张以上的唱片。 不少于这个数字,所有的打口带都要经过我这里,都经过我的耳朵,南方卖打口带的很厉害的,我很佩服他们,有人可以在一船的打口带里找一张你要的,就这么厉害。 刚才有个大连的摇滚工作者说他们大连每年4月7号都要搞一个纪念科特考本的演出。 广州也有啊,我们可能4月7日去深圳。 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当节日嘛,当一种记录,意思不大,当个演出机会,意义不大,在音乐上意义大一点,在思想上意义不大。 说到思想性,我有这么一个怀疑,比如说《火车在哭》——如果让我写出这首歌词必须得经过一段什么样的刺激才可能写出这样的歌词。 我不需要。我很认真,就像以前我写文章,工具书是最重要的,把一些根据找出来。像写《火车在哭》,我亲自到火车站,差点被火车撞死,那次我拿个小walkman录。录那个火车声,一个晚上就在那个铁道上,这首歌我很喜欢,但是过了时。 这首歌我也非常喜欢,但是这首歌好像…… 这首歌很猛的,一直不敢唱,怕唱不下来,开头一直就“啊,啊,啊……”这样子出来的,很费体力,所以就没有唱。 可我觉得这首歌是很伤感的? 对,很伤感。 就是对咱们整个生活的一种描述。 火车很愚昧呀! 当然这说的不是火车。 我只是这样说吧。 你觉得你也是中国摇滚圈的一个歌手吗? 我跟摇滚没什么关系,实际上我跟音乐没有太大关系,我做这个很轻松。 昨天演出刚开始就有人在台下喊“盘古,盘古”,这说明你在听众的心里还是有一定关系。 有一定是有一定,但是你不要认真来看待这个事情,这个事情是慢慢做的。其实我刚刚说的也是一个口号而已,“跟音乐没什么关系”。 像NO、舌头这些与你关系比较好的朋友私下都怎么评价你们? 祖咒不喜欢我们的音乐,祖咒喜欢我们的词。舌头呢,基本上我们什么话都可以说的,经常到我这里征求意见。 你不愿把自己在圈里定位,我想会不会是在现在创造力非常匮乏的时期,当然这种匮乏是有原因的…… 不,没有原因。现在要反的是自己,你要怪自己。你看文化大格命有多少人低下头,这是自己的问题。现在是要反自己的怒性,不是要你去反什么别人,反了别人你还是这个东西,你自己没有改变,连很多是常识性的耻辱都不知道。理想和尊严,现在我们中国人拼了命地追求这个理想,把理想当成一切甚至连尊严也扔掉,什么都不要去追这个理想,可他们最后发现他们的理想是尊严。一点尊严都没有,天天都在妥协。昨天他们在车站讲祖咒、苍蝇他们都在为流行改歌词,彻底完蛋了!连歌词都不能保住的话,你还有什么可以坚持的?!我们承认我们是弱者,我们根本就不能控制很多事情,可连自己的东西你都不能控制,你还能控制什么?!你还能坚持什么?! 这是你们音乐的主旨吗? 是的,我要给人以自信,中国人没有自信。 你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这种做法唤醒更多人的独立思考、独立创作,是吗? 对。什么迎合壬民?摇滚去迎合壬民跟流行乐有什么区别?人们狗屁不懂,你要去引导他?我是以非常冷静的态度看这个东西的。 从昨天演出来看,比如你认为“微”很好,但是“微”的演出从观众反应来说效果不是很好。 所以我就说观众懂个屁。这个地方观众甚至连半音阶都不懂。演出时,我旁边坐着个金属狂——“超载乐队到我们那演出,牛逼,太牛逼了”,“‘微’那是什么乐队,弹什么琴?” 这是一个过程,他们非常愚昧,愚昧的意思就是他们听音乐太少,不知道什么叫好叫坏,没有好坏之分,也没有判断水准。这是一个过程。在外国也是这样的嘛,朋克也不是突然出现的,也是对平克、莱德泽普林这些东西厌倦了嘛。 中国现在其实基础还是挺薄弱的,没有经历过西方的六十年代、七十年代…… 没那个基础,中国乐坛永远都是阴虚火旺! 但比如说,有一百个喜欢超载的,那么过一年这一百人里可能会有十个出来喜欢潘多拉的,因为他们形态上有些类似。 不,中国没有重金属。四川有来访的,我跟他们说,听听他们的吉他音色就知道,中国没有重金属,那叫技术吗?他弹得多快?他弹得没我快。弹什么弹?天天在我面前谈技术。我最不怕在我面前谈技术。 乐迷的进化,有一部分人需要做这种工作。你觉得像崔健、郑钧这种专辑卖几十万的人,他们的工作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几十万,跟流行乐一样的。喜欢崔健的都是老一辈的人,三四十岁的,年轻的没一个去看,很怪。我去看了南昌两场崔健,“摇滚之父崔健”,然后有个崔健狂、我们的朋友,说他早年看崔健是因为摇滚,现在不看崔健是因为他是摇滚之父。摇滚之父跟摇滚有什么关系?我们是来看摇滚的,不是来看他的。 你们估计会坚持到什么时候,对今后有什么打算? 死撑着吧。 现在从生活上来讲有没有困难? 不会饿死,只能保证这一点。 做音乐有没有很多困难? 筹钱,主要看王磊能不能筹到钱。 假如你们需要帮助的话,需要哪方面的帮助? 帮助? 来自于更宽层面的。 现在我们不需要帮助,帮助反而会坏事,突然给你一百万,就要完蛋,我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过程。你突然有别的东西,意外的东西,不好,那不是生活,那不是斗争。 你对将来的目标有什么想法? 不是音乐上的目标,做音乐只是现在要做的事情。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