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惘闻:为什么是「十万个为什么」
E 君按:这是一篇供稿,来自小琦。她采访了惘闻乐队的主创谢玉岗,聊了聊关于新专的一些事情。文章有点长,但值得一读。文末有一点小礼物,让我们开始吧。
惘闻吉他手谢玉岗认为,起名最重要的一点是「好听且酷」,什么单曲名、专辑名皆需如此。
两年前,他从某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十万个为什么》,看清书名的一刹那,脑子里的「酷值」飙到了顶峰,当即决定下一张专辑就叫这个了。
“身为一本科普读物,它有一个超级酷的名字,一直被沿用至今,而且现在用起来似乎更合时宜,因为无疑今天我们有更多的问题。”
转天老谢兴冲冲地把这个名字告诉了乐队其他成员,几个人纷纷表示无感,倒也谈不上反对,就是没太当回事儿。之前从未有过先起名再写歌的例子,加上大家对老谢内心的层层波澜一无所知,保不齐过两天喝点酒就变成了「两千个为什么」。
两年后,2020 年,当这张原计划被频频打乱的专辑终于完工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没有比「十万个为什么」更合适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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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原本是英国诗人吉卜林的一句诗,常被译作「五千个在哪里,七千个怎么办,十万个为什么」。所有数字都是虚指,用于形容数量多,这一注解十分周到,让百年后的杠精们杠无可抬。
书本里能给出答案的问题顶多几千个,人生中的困惑却远不止十万,大部分还都无解。
“你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恰巧生活在这个国家,恰巧在这个城市呆了很多年,恰巧遇到了这几个人一起组乐队,他们成为你生活的圈子,成为这辈子你最常联系的人,这个范围已经很小了,可还是会出现特别多的问题。何况你还要开始对自我的认知,这是一种漫长而无果的过程。即使通过胡思乱想或认真分析得到了答案,也只是某一个时间点的答案,整条时间线上依旧充满无数未知。”
谢玉岗这样描述他的「十万个为什么」。
2020 年乱得犹如科幻小说,问题产生的速度远远大于解决速度。所有的计划和节奏都被打乱,曾经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被迫改变,相信变成了怀疑,笃定变成了未知,开放变成了保守,半年计划都算得上奢侈,先定三个月吧,不能再多了。
下半年发新歌的乐队或许都被问到了一个问题:疫情对创作产生了什么影响。惘闻很冷静,他们没有崩溃,没有一蹶不振,更没有不知所措,原计划行不通就在能力范围之内调整。疫情对乐队的影响跟每个普通人所受的打击一样,存在是存在,可相比武汉人的付出则不值一提。
惘闻是一支习惯制定计划并严格执行的乐队,每两年一张专辑,按部就班地展开巡演,一做就是 20 年。《十万个为什么》原定年初于俄罗斯圣彼得堡录制,由《八匹马》时期就开始合作的比利时制作人 Wouter 继续操刀制作,原计划的作废,反而让他们抛开令人焦虑的时间表,重回大连录音棚,享受 DIY 的乐趣。
跟十多年前在大连录音时相比,如今的惘闻变化太大,用谢玉岗的话来说简直是「天壤之别」。当年他们什么都不懂,甚至觉得不需要懂,作为乐队只要创作、配合,进棚里演奏就好,其余都是录音师的工作,录出来的声音好坏也分不清,「现在想想有点儿无知者无畏的意思」。
听过了什么叫「好」,才能分辨出什么是「次」。每进入一个新的环境、新的录音棚都是一次学习机会,一直保持想学习、想了解的状态,关于音乐制作的圆就会越画越大。
02
谢玉岗感到疫情离自己最近的一刻,是得知制作人 Wouter 感染的时候。
录制《岁月鸿沟》和《看不见的城市》两张专辑时,两名制作人都会全程参与,从整体的音乐美学上把握,具体到每个乐句每个音色,细细做出判断与考量,发挥了非常大的作用。因此,乐队在创作新歌时,习惯留出许多开放的部分以供选择。今年 Wouter 改为在比利时远程混音,这就意味着谢玉岗需要自己考虑专辑的走向,把开放的「口」都一一闭合。就这样修修改改,录专辑的两个月,时间一点儿也不富余。
待录制完成后,谢玉岗联系 Wouter 打算把作品发给他,谁知对方回复说,我得新冠肺炎了。他们彼此太熟悉,这家伙 10 句话恨不得有 8 句在开玩笑,老谢没太在意,还顺着他打趣:“怎么,你发烧啦?丧失嗅觉啦?”看对方一一应是,更觉得不靠谱。几天后再发消息,才意识到事情是真的,欧洲医院的治疗以居家隔离为主, Wouter 已经在家躺了一周多。不光是他,原本要一同前往俄罗斯录音的吉他手 Bram 也感染了。
谢玉岗和制作人Wouter的脸书通信
“有人问我中国的疫情到底如何,你身边谁得了新冠肺炎之类的,其实我认识的就这俩在国外的。”
Wouter 在家躺了三周多,还是浑身一点劲儿没有,听力也不是正常水平,又缓了一周才将将恢复,找谢玉岗要来文件,说可以工作了。彼时歌曲已经全部录完,留给他发挥的空间并不大,主要是把音色等细节打磨得更精致舒服些。
这几年,谢玉岗一直试图把专辑做得更明确一点。从《岁月鸿沟》开始,专辑名直接点题,文字传达信息的能力在音乐作品背后开始被重视,不再延续《0.7》《L&R》《Re:Re:Re:》等意向化风格。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自然而言的转变,纯器乐作品足以让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理解,可创作者本人最想说什么呢?他在写这些歌时最强烈的冲动与什么有关呢?不如把这个信息放在专辑名里。
“《十万个为什么》里每首歌都有特别多的情绪,由不同的出发点、不同的线索构成。像是不同的支流、小溪,共同汇成了一条大河,这条河可能是笔直的。而上一张专辑《看不见的城市》本身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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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岗有个加拿大朋友,特别积极乐观,坚定不移地认为音乐可以联通全世界,我们就是未来世界的主人,有能力重建世界秩序。像这样极度理想主义的人不多,老谢做不到,可他很喜欢跟这位朋友在一起聊天,心里舒服。
“特别是当这个世界让人摇摆不定的时候,他们会带来希望,会疏解我这样的人,世界需要比较理想主义的人存在。回过头来看看,你能做的是什么?其实就是低头做你能做的东西。我能做的就是音乐,有时间想别的,也不如低头做想做的事情。”
虽然老谢不是这样的人,但他相信音乐的治愈力量,愿意参与到理想主义的构建中去。就像 2015 年惘闻授权尼泊尔青年们使用《Rain Watcher》作为地震赈灾短片配乐,一年后又前往尼泊尔参加大地震周年纪念演出,并把门票所得全部捐出。直到今年 9 月,纪录片《七千里又怎样》发布,不少乐迷才知晓这样一段经历。
谢玉岗没想这么早就把纪录片发出来,本想再过十年二十年,等到乐队成员自己都快忘了的时候,或者再攒攒素材,作为惘闻乐队生命线的组成部分。他称这是一个“不那么理智的决定”,刚好专辑延期,刚好片子剪完,刚好有个空档,发完又觉得,在这个充满不安与动荡的2020年,时间也挺合适。
惘闻尼泊尔之行纪录片《七千里又怎样》
这几年惘闻和团队一起做了很多新尝试,比如两年前在冰岛录音时的 vlog,疫情期间的微信录屏「welog」,线上音乐会《五千个在哪里》等等。另一方面,他们又有一些「老派」的坚持 —— 出全长专辑。乐队愿意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对一张专辑负责,如今录音设备价格越来越低,品质越来越高,DIY 的条件越来越简单,如果再不愿意在作品上下功夫,只想做发一首歌红一下的「快销品」,不免有些可惜。
人们喜欢用各式各样的形容词和比喻句赋予后摇情感色彩,《岁月鸿沟》是深渊,《看不见的城市》是海浪,早期的作品孤寂又惆怅。新专辑《十万个为什么》却不好概括,有人听得悲凉,有人哀而不伤,还有人听出了温暖圆润。像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一样,入夜时分涌上心头,寻得正解乃痴心妄想,今日的喜或为明日的悲,今日的忧愁或为明日的坦荡,都是情绪,都是「十万个」中珍贵的一部分。
一张专辑创作两三年,惘闻像是那个在山里的人,看不得庐山真面,察觉不到变化的发生。其实喜欢的音乐、接触到的风格、掌握的技能无时无刻不在向前流动,惘闻与音乐保持着相对静止的关系,猛地回头一看,才发觉已经走出了这么远。
采访&撰稿/ 小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