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李白,有约扬州

一
黄鹤楼,维扬州,一脉江水牵出亘古离愁。春光无限,烟花之洲,李白于此,东向而送友。孤帆远漂,聚欢其难留,水天之际,碧空云悠悠。别情如水,生命如流,我仍伫立楼头,凝望千秋。
二
在听歌上,我是杂食动物,顺应耳朵的选择。与朋友说“雪绒花”,荣膺“老古板”的揶揄,向朋友推荐“突然的自我”,又据说属于街头K歌的一类。那就走中间路线吧,蔡琴费玉清这样的长青树,当是百听不厌的,吴涤清也是如此。从罗大佑的池塘春草,历经迪克牛仔的狂野,穿越周华健的阳光,积淀成纵贯线组合的杂花生树、老树皮乐队的雕刻时光,然后,在岁月的尽头,在每个天擦黑的时候,融入塔科马的夜鹰,以一种特别抒情的“老方式”,随秋叶飘飘,回归泥土。
三
李白与扬州,据说有五面之缘。第一次来扬,行侠仗义,诗酒流连,留下了《广陵赠别》等诗篇。再来三来,已是不惑知命,赋留别诸公,遇青年魏万,酬崔侍御,登栖灵塔。水月烟花,漫溢在秋浦歌的诗行:“寄言向江水,汝意忆侬不?遥传一掬泪,为我达扬州。”——折不断的柳,喝不完的酒,扬州城曾有我的好朋友,昔日黄鹤今在否?
高适岑参塞北,梦得杜牧江南。塞北是射天狼的情怀,江南是绕指柔的衷肠。平生塞北江南,眼前万里江山。失意于“愿为辅弼”的庙堂之想,却成就了诗酒百篇的友谊之歌。烟花三月下扬州,诗已寄,心亦随,扬州专美其时,遂获赠了诗仙这一阕厚礼。
四
民国歌曲自然不论,台湾歌曲自然不论,因那时那地尚浸淫着漾漾古意。近二十年来,自《涛声依旧》、《中华民谣》以降,拟古泥古的风气渐渐成为时尚。然而以民谣为例,所谓“风雪连天万户侯,莲花宝座伸出兰花手”,其间充斥了粗鄙的生吞活剥。犹如某些讲坛上吐沫横飞的大话西游,犹如流行一时的精典今译。而这首歌恰好,有唐人的赠别友谊,有简单干净的吴涤清,有不疾不徐的娓娓旋律,有扬州,于是可以我适,化出一段形离神似的歌诗。
五
说到精典今译,合意的例子也有。书边拈出两例存赏。
其一是唐人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在诗人绿原的译笔下,呈现如斯的款款深情:“雨是冷的,江是湿的,夜是黑的/我送你,送你过江南/别了,别了/天已明,望那边,孤零零一片,楚关山/到洛阳,什么也别说,别说了/如果亲友们觉得遗憾/那么,一句话,一盏玉壶,一颗心/它们都是透明的,冰一般的。”
其一是宋人李之仪的《卜算子》,幻化为余光中的“纸船”:“我在长江头,你在长江尾,折一只白色的小纸船,投给长江水。我投船时发正黑,你拾船时头已白,人恨船来晚,发恨水流快。你拾船时头已白。”
翻古意为新词,当如周学普译《哥德对话录》所云,基于“兴味上的关联”。烟花三月越千年,其兴温润隽永,流过李白的寄情诗行,在此歌的节拍里,波光潋滟。
六
而有些人,有些事,亦恰似边城的风情吧:“也许明天来,也许永不再来。”李白五下扬州的故事,历历如烟花,永不再来,然而诗人情怀可歌可咏,良天佳月即中秋,歌声起处可重逢。我与李白,有约扬州。